聽見那些人背地裡對他的挖苦嘲諷他並不意外,讓他意外的是王曦夷竟會替他抱不平。這人平素總是嘻皮笑臉,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沒想到還會替他出頭。
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王曦夷的情景—
那天早上下著大雨,他被皇上罷了官,剛回到杜家,才與父親說了幾句話,卻見有個人跑來跪在杜家醫館前磕頭,求父親為他母親治病。
「大夫,求您替我娘治病,我雖沒有錢,但我可以替大夫幹活抵診金,求求您救救我娘,任何事我都願意做!」
那時的他渾身被雨淋得濕透,一雙眼睛佈滿了疲憊和揮不去的沉痛哀傷。
後來父親收留了他們,待他母親的病情好轉後,王曦夷便開始擺字畫攤謀生,每日臉上都掛著笑容,把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那張笑臉後,孝順母親、照顧弟弟,負擔起一家三口的生活。
范平洲原是想勸杜如弦別再同那些表裡不一的人來往,但見他並沒有將那幾人當成朋友,遂沒再多言。
「你方才讓我調查的事,我會暗中派人手去打探。」
「調查時叮囑你手下的人留神些,可別被人發現了,打草驚蛇。」
范平洲點頭,「你自個兒也要多加小心,這事非同小可,一個不慎,可能會替你招來殺身之禍。」
「嗯。」杜如弦應了聲。打他接下這樁案子就已心知十分凶險,不過他相信憑自己之能,最終定能辦成此事。
第2章(1)
用過午飯,王曦怡回到自個兒的房間,鋪上畫紙,開始作畫,先前在畫攤上已簡單勾畫好人物的輪廓,此時再做細部的修飾與描繪。
一盞茶的時間,整個人物便畫好了,若是杜大夫進來,一眼就能認出畫紙上的人是他兒子杜如弦。
她垂眸看著畫思忖道:「不能照著畫,這太打眼了,一瞧就能看出畫的是誰,要是讓杜如弦看見可不好。」
想了想,她再拿出一張絹紙,修修改改後,最後完成,她很滿意,因為畫上的人已不太像杜如弦。
既然是艷情畫,有了男子的模樣,也要有女子的,她索性將先前為那胖姑娘所繪的那幅畫作了些修改。如今男女人物皆有了,便能開始動筆畫艷情畫了。
她首次畫這種畫,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後,提筆勾畫了幅男女衣衫半褪擁抱在一塊的畫。
剛畫好,外頭傳來敲門聲,她機警的停下筆抬頭問:「誰?」
畫艷情畫的事,她沒敢告訴娘和弟弟。
「是我。」外頭傳來一道慵懶的嗓音。
「有什麼事嗎?」聽見是杜如弦,王曦怡一邊問,一邊趕緊將桌上那幾張畫折起來塞進旁邊的一本書冊裡。
「閒著無聊,來找你下棋。」
藏好畫,她上前開門,「這樣呀,可我棋藝不太好。」她有意想推拒,但又不好直接回絕。
「無妨。」他舉步走進屋裡,見她桌上擺著的筆還沾著墨汁,隨口問了句,「你在作畫?」
「嗯。」她含糊的點頭。
「說起來我倒是不曾見過你的畫,我瞧瞧你都畫些什麼。」杜如弦將帶來的棋盒和棋盤放在一旁的桌上,隨手從畫筒裡取了卷畫出來。打開來看,是幅花鳥畫,那筆法瀟灑飄逸,他看了之後讚賞的頷首,「這花這鳥倒是教你給畫出了靈氣來。」
聽見他的稱讚,王曦怡揚起嘴角笑道:「杜大哥謬讚了,只是隨興畫畫。」以前爹也曾提過,她畫的花鳥動物是最有靈性的。
杜如弦再拿了卷畫出來,這次是一幅山水畫,畫上峰巒迭翠,山澗溪壑縱橫交錯,飄渺的雲霧漫布在山巒之間。
他細看了幾眼,大為稱讚,「這畫畫得好,山有神、水有靈,出塵脫俗。」
看見他自那麼多卷畫裡竟拿出了這幅,王曦怡微微怔了怔,斂去了臉上的笑容,眼中隱隱流露一抹悲傷,輕聲說道:「這是先父所畫。」
當時父親臨終前,指著這幅畫,只留下了一句話——「帶著那幅畫快逃……」
她不知這幅畫裡究竟藏了什麼秘密,當初帶著母親和弟弟離開時,便遵從父親的遺言,也帶上了這幅畫,她曾仔細研究過這幅畫好久,並未瞧出什麼端倪。
杜如弦先前曾聽說王曦夷的父親已過世,卻不知其姓名,心忖能畫出這樣的畫,必不是默默無聞之人,遂問道:「不知令尊是哪位?」
她不願說出父親的真名,推托道:「父親平素只是喜好作畫,沒什麼名氣,說出來杜大哥也不會知道。」
見她不願吐露父親名諱,杜如弦也沒再追問下去,將畫捲起放回木筒裡,抬手要去取帶來的棋盤時,手不慎碰掉了擺在桌上的一冊書。
他彎腰去撿,王曦怡卻先一步從他手上飛快的搶了過去,他抬起眼,捕捉到她臉上那一閃而逝的緊張,那神情彷彿做了什麼壞事,被人當場逮到似的。
「那書裡莫不是藏了什麼不可告人之物?」他懷疑的瞅睨她。
她一口否認,「杜大哥說笑了,不過就是一本書,哪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物。」
說著她臉上再堆起笑臉,「杜大哥不是要下棋嗎,待我收拾一下,咱們就來下棋。」她很快的將那冊畫和一些雜物挪到一旁的几案上,將棋盤擺在桌子中間。
兩人對面而坐,王曦怡將黑子遞給他,自個兒拿了白子。
杜如弦彷彿忘f那本書的事,拈起一枚棋子落下。
見狀,王曦怡暗暗鬆了口氣,一邊下棋,一邊與他隨口閒聊。
片刻後,想起一事,她說道:「對了,我今天準備收攤回來時,見到先前同杜大哥走在一塊的那幾個人,杜大哥同他們是朋友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抬眼瞟看她。
她沒說出當時聽見的話,只簡單的說道:「我回來時恰好遇見那幾個人,他們正在背後道人是非,我瞧那幾人似乎不是什麼好人,杜大哥還是少同他們來往。」
她是看在杜大夫好心收留他們並治好母親的病,這才好意勸告他。
杜如弦只手托腮,若有所思的望著她。
他那隱晦不明的眼神把她瞧得背脊發毛,王曦怡抬手為自個兒斟了杯茶,喝了兩口後,見他還在看著她,忍不住出聲問:「杜大哥做啥這樣看著我?」
杜如弦慢條斯理的起身,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從旁邊的几案上拿過那冊先前被他撞掉的書,他翻開書冊,看見夾在裡頭的幾張畫。
「杜大哥——」見狀,她驚叫一聲,伸手想奪回那幾張畫,但被他避開了。
杜如弦利落的打開第一張畫,映入眼中的畫作令他抬起了眉。
見被他發現了,王曦怡訕訕的摸了摸鼻子。
「這是你畫的?」他慵懶的嗓音透著一抹驚訝。
她默不作聲。
杜如弦不容她沉默,追問:「為何畫這種淫畫?我以為只有那些不入流的畫師才會畫這種淫穢的畫。」
王曦怡輕咬了咬下唇,知道他定是瞧不起她,她不平的抬起頭,直視著他,義憤填膺的說道:「我知道在你眼中,這種畫定是上不了檯面,甚至是不堪入目,可你不愁吃不愁穿,又怎麼會知道我們的難處,為了養家猢口,就算再低賤卑微的事也得做,當一個人連溫飽都顧不了時,氣節風骨算什麼,何況聖人也說過,衣食足而後知榮辱,若是衣食都不足,連要活下去都不容易,要那些榮辱又有何用呢?」
聽完她所說,杜如弦的眼神沉了沉,半晌沒開口,片刻後才出聲問:「你畫這種淫畫多久了?」
她有些委屈的回答,「我才剛畫第一張,就被你看見了。」
杜如弦看她一眼,再翻看夾在書裡頭的其它幾張畫。
她來不及阻止,緊張的吞嚥了下唾沫,暗自冀望他沒看出來,那艷畫上的人物是仿他而畫。
杜如弦目光停留在自個兒那張肖像畫上,再翻閱其它幾張,抬起臉時,神色陰沉的冷哼。「你為了謀生替人畫淫畫,我也無法苛責於你,但你拿我來畫淫畫,這又是何道理?還有這張,我瞧著怎麼那麼像你前些天拿給我的那張楊家千金的畫?難不成那張假畫就是出自你之手?」
見他目露寒光的瞪著她,王曦怡很想奪門而出,她蓄意隱瞞的事就這樣在他面前曝露,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思及手頭上這陣子賺的銀子還不夠多,還須再寄住在杜家,因此不能得罪他,她討好的露出笑容,好聲好氣的開口。
「呃,這件事我可以解釋。」她一邊說一邊著急的尋思著要怎麼為自個兒開脫。
杜如弦斜眼瞥看她,一副等著看她如何狡辯的模樣。
「事情是這樣的,首先呢,這艷情畫上頭的人絕不是杜大哥。」她堅持不稱自個兒畫的是淫畫,而以艷情畫稱之。
「是嗎?」懶懶的語氣輕哼了聲。
她暗自抖了下,臉上的笑容又再增添了幾分,「真的,我豈會褻瀆杜大哥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這幅杜大哥的肖像,是我先前仰慕杜大哥的才情與風範而隨手繪下的。至於這幅仕女畫,是那日我替楊小姐帶信給杜大哥,在一旁瞧見信裡頭那幅畫而生起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