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咳、咳……」馬薇凱剛嚼幾口的飯團因為費聖禾的一句話梗在喉嚨,忘了吞下,猛烈地咳嗽起來。
「喝果汁……」他將一旁的飲料罐遞給她。
她吸去半瓶,潤潤嗓子。「去、去你家吃飯……這、這……」一向說話流利,像連環炮似的不需換氣的馬薇凱居然口吃。「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不去也沒關係。」他淡淡地說。
「不是去不去的問題,是……」她語塞。因為,這太讓人意外也太讓她受寵若驚了。
這個男人,要他開口說句話像要他的命,在他辦公室混了一、兩個月,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跟以前一樣,半生不熟,老是她一個人唱獨角戲,她連他到底結婚了沒、為什麼上下班時間跟其他人不一樣、跟總經理什麼關係之類的疑雲都還沒解開,他一下子跳到邀她到他家吃飯,彷彿中間跳過了十年的光陰,而她完全記不起來這十年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你該不是……」她只能這麼猜,也只有這麼一種可能性。「想追我?」
他瞄她一眼,那一眼便給了她答案——想太多。
「那、那到底是……」她站起來兜圈子。「總有個原因或出發點之類的吧?」
「看你成天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突然大發慈悲,想做點善事,這個理由能接受嗎?」
她在他身邊晃來晃去,嘴裡碎碎念,很干擾,不找個理由給她,她不會安靜下來。
「可以。」她坐回位子。
本來,這個週末她打算去一趟中部,拜訪幾個老客戶,順便帶點台中名產回來送北部的新客戶,不過,因為費聖禾的邀請太破天荒,太不可思議,讓她根本不必考慮其他選擇。
「我去,星期六中午是不是?地址抄給我。」她迅速抽出記事本,翻到週末的日期。「手機號碼順便抄在上面。」
他從抽屜拿出筆,發現日期上面已經安排了其他行程。「你有事的話,可以改天。」
「不用改。」她搶過他的筆,把那些行程通通畫上大叉叉再亂塗一通,直到字體完全被覆蓋。
這種超現實現象沒幾個人有機緣碰上,而且稍縱即逝,不能改期。
「有一種文具叫做『修正帶』,不必塗得這麼醜……」看這記事本,寫得密密麻麻,塗得又藍又黑又紅,怎麼會是一個女孩子用的東西,
「呵呵……方便就好。你寫啊,地址跟電話。」她眼巴巴地盯著他寫,確定他不是拿她尋開心,不會晃點她。
「要不要附上地圖?」
「不用……原來你家跟我家住得很近嘛……怪了,怎麼我從來沒遇見過你。」她將記事本收回包包裡。「我要不要帶什麼點心過去?」
「我對便利商店的食物不感興趣。」他瞅她一眼,敬謝不敏。
「嘿嘿……」她笑得好幹。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很緊張,明明想問他家裡有些什麼人,她去吃飯他老婆會不會不高興,或者是家裡小孩年紀多大,她好挑選個玩具之類的帶去……可是,問題全都擠在舌尖,就怕多問個問題,這個邀約就泡湯了。
重點是,她幹麼那麼緊張?人家的意思很明確,態度也很光明磊落,並沒有想追她的意思嘛!
只是吃個飯,天天在吃的不是嗎?有什麼好緊張的?
「那就……星期六……星期六是大後天嘛……對不對?對,是大後天沒錯……」她自問自答,簡直就像要見公婆一樣六神無主。
「你有沒有不吃的肉類,還是對什麼食物過敏?」她的反應讓他感覺好笑。
「沒有,我什麼都吃,不挑。」
「我想也是。」他故意酸她。
「還有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她一雙大眼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彷彿突然間發現他是個魅力無法擋的大帥哥,一句話就能教她小鹿亂撞、神經兮兮。
「我有一個兒子,三歲多,如果你不喜歡小孩子吵……」
「不吵、不吵,沒人比我更吵的,小孩子好,就怕他受不了我太吵。哈哈……」她愈來愈難以控制嘴巴裡蹦出來的話,簡直不知所云,廢話到極點。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確實是沒人比她更吵的。
哇……他剛才是不是笑了?馬薇凱一陣心驚,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好事接二連三的來,會不會等等一出公司就從天上掉下來一個上千萬的案子,這個月靠這個案子就吃飽撐著了?
「你的上班時間到了。」他提醒她該回辦公室了。
「喔,好。」她回過神來。「星期六、大後天、中午十二點,對嘛!」
他點頭。
「那我走了……」
「你的公事包跟電腦。」
「對、對,怎麼可以把吃飯的傢伙忘了。」她踅回,尷尬地掩飾自己的笨拙。「再見。」
費聖禾望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這個決定到底好不好?
他一向與同事保持距離,堅持公私分明,避免工作影響家庭生活,這次破例邀請馬薇凱究竟是為什麼,他也說不上。
曾經,他擁有一個令人稱羨的家庭,有可愛的兒子、溫柔的妻子,卻因為眼中看不見身邊的美好差點就失去一切。
從她身上他憶起自己過去是個多麼糟糕的丈夫、多麼不負責任的父親,或許是希望她及早醒悟,腦子裡不要成天只裝著工作,多點時間留給自己,留給家人朋友。
但……他會不會管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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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馬薇凱在同樣的時間進到公司維修部,可是,心裡的感覺卻全然不同了。
就像忽然找到一把鑰匙,那把鑰匙關係著一個未曾被打開過的房間,令人好奇這個神秘房間裡藏著什麼秘密,也擔心打開後發現根本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模樣,甚至帶來未知的恐懼……
在費聖禾邀請她吃飯之前,她從未想過兩人之間可能產生什麼化學變化;他只是同事,一個讓人好奇的男人,但了不瞭解他並不是太重要,而現在,她意識到了,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覺好像不只是同事那麼簡單。
雖然她號稱相親失敗了十幾次,事實上以她的條件不可能沒有男人追求,面對那些追求者,她可以輕易地讓對方「夢想幻滅」,讓所有人紛紛打消念頭,轉而變成朋友關係。
可是……他的邀約卻使她「心動」了。
她開心得太多,驚訝得太多,甚至不由自主地盤算星期六該穿什麼衣服,過去,這些芝麻小事是絕不會佔去她的工作時間,但她昨天確實因為想起他而分心了幾次。
所以,在踏進維修部之前,她居然像拜訪客戶那樣慎重地調整呼吸、調適心情,模擬待會兒見面該以什麼氣氛、什麼口吻、什麼主題切入,好迅速破除陌生。
事實證明……真的想太多了。
她努力維持平時的樣子,只是吃相稍微收斂了點,聲音放輕了些,動作沒那麼粗魯,可是這個男人還是那副死樣子,完全看不出來週六那個約會對他有任何影響,半天不看她一眼,她說十句話他才無意義地吭了聲,算是給了點反應。
她不免有些失望,不過,也放心了……
現實狀況並不容許她去想像那些風花雪月。
十八歲以前,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對未來也曾懷抱美好夢想;父親經營營造公司,母親是賢慧的家庭主婦,悉心照顧她和弟弟,沒想到一次工程意外,壓死了三名工人、導致多名工人輕重傷,其中還包括業主的兒子……
那是一場誰也無法預期的慘劇,頃刻之間摧毀了數個家庭。父親無法承擔龐大的債務壓力卻也逃避不了良心的苛責,選擇從那棟坍塌的大樓縱身而下結束一切,然而,一切並沒有因此而真的結束。
面對上門前來討債的債主,母親只能終日以淚洗面,患有妥瑞症原本就害怕與人接觸的弟弟,因這場意外更加自閉;那年,她才剛考上理想學校,生命的驟變令她措手不及,每每夜深人靜,獨自提著水桶、刷子,邊掉眼淚邊刷洗遭蛋洗、撒冥紙的大門及地面,所有夢想在那一刻,已經遠離她了。
母親依賴她,弟弟更需要她照顧,所以,她不想結婚,也不能結婚。
「飯吃一半,發什麼呆?」費聖禾發現她兩眼無神,呆呆地望著空無一物的牆面,原本八分鐘就能解決的早餐,到現在才吃了兩口。
「有嗎?我在發呆嗎?」她擠出笑,趕緊咬了一口飯團,用力嚼著。
他怪怪地瞄她一眼,便將注意力轉回手邊的機板。
「對了,怎麼沒聽你提過你老婆?是個怎樣的人?大美人?」她傾身向前,八卦地問。
「很溫柔,很好的一個女人。」他答。
「哇哇哇——難得聽你稱讚人!」她誇張地叫著,心中想的卻是——跟我截然不同的女人。「怎麼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