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剛……」馬薇凱虛弱地睜開眼,伸出手撫撫他的臉。「姨沒有生病,小剛乖,不哭喔……」
「對不起,小剛不乖,姨生小剛的氣,不理小剛了……」小剛伏在她胸前,哭得像個淚人兒。
「來,不哭,笑一個讓姨看,姨就不痛痛,好不好?」
「真的?」小剛拭去滿臉淚水,擠出一個好醜卻又可愛極了的笑臉,馬薇凱真的笑了。
她將孩子環進懷裡,拍哄著他的背。 「姨好想小剛,每天每天都好想你喔……」
「小剛也好想姨,爹地也是……」
馬薇凱聽了,將視線調往坐在一旁,表情比她還像病人的費聖禾,他還握著她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他的擔心、不捨全都寫在眼裡,濃濃的思念,毫不掩飾地表露,不知怎的,馬薇凱突然覺得自己這次胃痛,痛得好值得,至少,她看見了他的心。
她不是單相思,不是作白日夢,沒有妄想症。
「聽說有人很想我?」她咧開缺乏血色的唇角,笑問。
「報紙尋人啟事登那麼大,你沒看晚報嗎?」他前傾湊近她,撥開她額前被汗水濡濕的發。
「你知道我這個人沒耐心,直接告訴我比較快。」她凝視著他。
「嗯……」他動了動嘴唇,還沒開口臉倒先紅了。
「嗯什麼?」她忍不住笑,一笑胃又開始抽痛。
「等你病好了再告訴你。」他將小剛抱回膝上,以免妨礙護士打針。
「小剛明天還要上課,你載他回去睡覺吧,我沒事了。」
「不要,我要在這裡陪姨。」小剛反對。
「我一向尊重兒子的想法。」費聖禾也不願離開她。
「你們這樣一直盯著我看,我會害羞……」其實是好感動,感動到想哭又不好意思在他們面前哭。
「那你閉上眼睛,好好休息,我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他收緊握著她的手,讓她安心。
「我睡覺會打呼。」眼淚已經快要滿溢。
「我保證不會說出去,」他笑答,而後溫柔地注視她。「睡吧……」
馬薇凱聽話地閉上眼,含在眼眶中的淚水順著眼角滑出,但嘴角是揚起的,幸福感是充滿胸懷的,忽地,感覺他的指尖觸上臉頰,輕輕地為她拭去淚水,她害羞了,再不敢睜開眼睛看他,怕一看就捨不得移開視線,流露出愛意。
支架上的點滴一滴一滴地順著管子流下,急診室裡偶爾傳來病患的呻吟和護士問的交談聲。
這裡躺著的是身體受到折磨,精神上也萬般脆弱的病人,而病床旁陪伴的親人或朋友,無論過去有無磨擦或怨懟,此時的心都是柔軟的、卸下心防的,再沒有比祈求眼前的人早日康復更重要的事。
小剛在父親懷裡睡著了,費聖禾靜靜凝視病床上馬薇凱蒼白的臉,細瘦的手骨,和眼皮下方淡淡的泛青。
回想先前衝進她居住的老舊公寓,沿著幽喑的樓梯向上,打開她的房門第一時間映入眼底的,是簡單到不像是一個女人的住所。
他知道她還背負著父親留下的負債,但她對自己真是太吝嗇、太苛刻了,以她的收入過上好一點的生活絕對沒有問題,她卻如此儉樸,沒有善待自己;他記起當初為她修理筆記型電腦時,她只需中古板子,不要太貴的要求,如今,他才真正瞭解這個女人有多笨,有多需要人照顧。
她從不表現出柔弱的一面,強悍地不讓人保護她、疼惜她,她習慣扮演家人的支柱,結果把自己的生活與身體搞得一團糟,他不能任由她繼續這樣下去,也不再去顧慮情感的發展會不會超出他預期,是不是他所能負擔——世界變化之快,下一刻要發生的事都無法掌握了,又何必去臆測更久遠的未來。
這時,他只在乎握在手心裡真真切切的溫度,其餘的,順其自然吧!
第8章
馬薇凱被費聖禾逼迫在醫院裡住了整整一個星期,甚至威脅如果不聽話,他會讓洪總經理將她調去管倉庫。
她十八歲的時候就跟銀行高層坐下來談判如何清償債務,面對來勢洶洶的住戶抗議也能沈著應對,一路以來堅持做自己、堅持走該走的路,不妥協;但這個男人比她更勝一籌,他EQ很高,態度跟平常一樣溫和,表情也沒太大變化,語氣淡得像問你要不要喝水,可是,那種沈著穩重的氣質,不管怎麼抗議、爭辯,在他面前看起來都像小孩子在無理取鬧,整個人矮了一截、小了一號,因為你很清楚他的能耐,清楚他說到做到。
好可怕……馬薇凱躺在病床上,接過他削好、切成小小塊的水果盤,在他「良善」的注視下,乖乖地細嚼慢咽。
「飲食不定時、不定量,邊工作邊吃飯,食物沒嚼幾下就吞進肚子,還有睡眠時間不足、睡眠品質不好、個性急,壓力大、亂服用含有阿斯匹靈的止痛藥,這些都是造成潰瘍的原因。」費聖禾聽完醫生囑咐日後要注意的事情後,復誦了一遍給她聽。
「喔……」她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這些不用醫生說,正常人也都知道。」
「沒錯,正常人都知道。雖然十二指腸潰瘍的復發機率很高,頂多也就是幾個月痛一次,然後到醫院來住上一星期當休假。除非穿孔大量出血,緊急搶救救不回來,不然短時間是不會致命的。」
「是啊,反正你家離我家那麼近,一通電話馬上到,就算胃穿孔,送醫急救絕對來得及。」她知道他故意說反話,要她改掉那些亂七八糟的生活習慣,可是那副不痛不癢的表情真的很機車,她就故意在火上多澆點油。
「出院後你每天早上、下班後都到我家吃飯。」他表面上下動怒,但其實很想掐死她,這個女人不是第一次被送急診,根本就無法記取教訓,跟自己健康開玩笑。
「不要。」她拒絕。他們又沒有什麼關係,天天賴在人家家裡吃飯,豈不算是讓他養了?雖然她是業務,這麼厚臉皮的事還做不出來。
他盯著她看,給她機會修改答案。
「我自己會注意身體的啦……」她低下頭一陣心虛。
「這句話你以前應該也跟醫生保證過,這是洪總經理轉述的。」
「反正我不去你家吃飯。」
「為什麼?你還在意那次小剛……」
「不是啦!我哪裡那麼小心眼,跟孩子計較這種事。」她連忙否認。
「那是為什麼?」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囉哩叭嗦管我那麼多,我又不是小孩子……你這樣會讓我……」
「讓你怎樣?」
「讓我以為你——」她衝出口又煞住,因這口氣憋著,憋得臉都紅了。
他望著她笑,笑得她好心慌。
「我警告你喔,你別這樣看我、別這樣勾引我,我會認真,會喜歡上你的,到時候你想逃都逃不掉。」她出言恫嚇,大剌剌地,沒一點女人的羞赧,倒真像想把他逼跑。
「我沒想要逃。」他不會再克制自己的情感,也不再刻意忽視她在心裡的份量。
「欸?」她瞪大眼睛,一時找不到話接,剛剛他那句話算不算是在「表白」?
「明天中午我會來接你出院,先回公司了。」他利用午休時間過來,帶來午餐和水果,見她吃下藥才放心。
「不用啦……我又不是斷手斷腳,自己叫計程車回去,其實也可以今天辦出院,下午就能上班了。」她不喜歡麻煩別人,因為不知該拿什麼還。
費聖禾站起來定定地看著她,這個女人一定要這麼逞強,逞強到讓人發火,人家都說生病時是心靈最脆弱的時候、最需要別人關注的時候,她卻三番兩次拒絕別人的關心,還不准他告訴同事她住哪間醫院,不要任何人來探病。
「馬薇凱……」他走向床邊,俯身湊近她的臉。
「幹麼……」她往後縮。「我耳朵沒潰瘍,不用靠這麼近也聽得到……」
「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
「有沒有……關、關你什麼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相親十幾次,次次宣告陣亡。
「難怪這麼不可愛。」他摸摸她的頭,唇角掛著饒富興味的淺笑。
然後,莫名其妙地就這樣離開,留下一頭霧水的馬薇凱。
「什麼鬼……」她談不談戀愛跟可愛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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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聖禾是個魔鬼!
只有魔鬼才會軟弱他人的意志,讓人貪享安逸、向下沈淪,不知不覺中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布下的陷阱——
「薇凱嗎?在忙還是準備過來吃飯了?」
晚上七點,費聖禾打電話給馬薇凱,那時她正準備離開公司,打算去參加一場金融講座,認識些潛在客戶,不過,這通電話攔住了她的腳步。
「我跟小剛昨天試做了提拉米蘇,等你下班過來吃完飯再一起吃甜點。」
「我……」她吞嚥嘴裡不自覺泛出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