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絳紫衣袍的龍公子,朝銀藍衣袍男子淡使眼色,他便頗為不耐的揮揮手,鄙夷的道:「說什麼周大朝奉鑒物本事一流,一樣東西得看上兩回也叫一流?去、去,我家公子的要事,是你這娘兒們耽擱得起的嗎?再給看一眼,看不出真價,爺們走人了。」
「對不住,小的只需再瞧一眼便成,多謝龍公子。」
周念梓身旁的徐安瀾心頭火起,一把抓住周念梓手腕,正欲開口,周念梓卻迎上他冒著火氣的目光,淺淺一笑,幾乎不可察覺地對他搖頭,輕撥開他的大掌。
她聲音輕軟的道:「安瀾,我想吃醣沁胡同吳三子的糖葫蘆,你去幫我買兩份回來。」
徐安瀾幾乎是瞪著她,她竟故意支開他?他氣極,杵在原地不動,三名貴氣男子看戲似的看著,嘴角掛著嘲諷笑意,也不催促周念梓鑒物快些。
「安瀾昨兒夜裡才對我說,你連命都是我的了,必定事事讓我滿意,昨夜我聽了甚是滿意,怎今日差安瀾去買兩份糖葫蘆,便為難起來?」周念梓以略低,卻又叫所有人能聽清楚的音量道。
徐安瀾臉色一陣青白,幾近咬牙切齒的低聲回道:「回公子,安瀾這就去買,兩份吳三子糖葫蘆,是吧?安瀾兩刻鐘回來,或是安瀾先回府,待公子回來,安瀾再好生服侍您吃那兩份糖葫蘆?」
周念梓垂首,似是有兩分羞意,低語,「安瀾買完糖葫蘆,直接回府,我一個時辰內回去,你好生在廂房等。」
三位貴氣公子瞧得目瞪口呆,沒想到茶樓裡最火紅的說書段子竟是真的?堂堂親王世子,成了暖床的。
徐安瀾怒氣壓下,未歇分毫,昂首拂袖而去。
周念梓轉入鑒物間,拿起雕飾做做樣子瞧了再瞧,才回到前堂,她恭謹做揖,對龍公子道:「真是對不住,龍公子務必海涵,小的確實一時眼拙,那雕飾恐不只兩萬兩,為表小的歉意,十項器物質價一萬七千兩,公子以為可好?」
龍公子目光灼灼,深深望了周念梓片刻,才淡應,「成。一萬七千兩,質期一個月。」
「謝謝龍公子,周某立刻讓人寫當票,請諸位公子稍候,周某一會兒送上當票與銀票。」
兩刻鐘,送走一群貴人,堂上僅餘周念梓與王掌櫃,周念梓讓二掌櫃將十項質物鎖進密室,王掌櫃開口了——
「大朝奉,您這是何必呢?」
「這是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呢。」周念梓淡淡笑了。
「光是白玉雕飾,要是那幾位公子不來贖當,咱們質庫就得虧上九千兩!」
「王掌櫃,絕對不虧錢,信我一回。」這時代的人算數不佳,對利潤觀念,著實有待加強,雖說表面上她是為了一件半贗品多花九千兩,但這交易橫豎是她賺,不過是賺多賺少罷了。
「我說大朝奉,您這性子究竟是像了誰?天不怕地不怕的,令人憂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生短短,哪來那麼多好怕?」周念梓臉上依舊是笑,須臾,記起那個被她打發了的「恩人」,她輕輕吐了氣,對王掌櫃道:「我先回去了。」
真正難打發的,是被她遣去買糖葫蘆,並讓她徹徹底底在那些貴公子面前污了名聲的親王世子。
唉。報恩真是難。
第4章(1)
聽到敲門聲,徐安瀾臉色看不出喜怒,起身,把自家「公子」迎進來。
「公子,請坐。」
周念梓淡瞧他一眼,心想,換她做上一回「真公子」,應該無妨吧?她沒應聲,落坐了。
「公子,請用茶。茶是熱的,安瀾回來時交代蘭兒煮的茶,是公子最喜歡的白毫烏龍。」
徐安瀾倒了杯茶捧到周念梓面前,周念梓蹙了蹙眉,沒說話,接下茶,啜一口。
她若無其事的望了眼桌上的糖葫蘆,依然站著的徐安瀾注意到了,嘴角微揚,笑意卻未達眼底的說:「公子,想怎麼吃糖葫蘆?可要安瀾喂您?」
周念梓抬頭,迎上他含怒的視線,有一剎那失神,她彷彿看見了那個曾在麻省理工照顧她四年的徐安瀾……
忽然之間,她覺得沒意思了,本還想逗弄逗弄這位傲氣世子,使喚他伺候一會兒的。
她想起打算飛到台灣找她的徐安瀾,許多年過去,不曉得在她原來世界的徐安瀾如何了?不曉得原時代的她又如何呢?
她記得車禍,記得最後一眼那湛藍的天空、記得她以為她離開得無憾了……
可現下看著眼前這個長相幾乎與徐安瀾一模一樣,甚至名字也相同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深深思念那個曾在電話裡狂妄地說「你接受也好,不明白也罷,無論如何,我都決定把你留在我身邊,我已經沒辦法給你選擇權了。我想你……想得……快要死了」的男人。
來到這奇異世界十年了,她從不曾如此刻,感覺思念滋味苦澀難嚥。她想念徐安瀾,非常非常想念……
一切會有好結局!她只能相信祖奶奶的話。
祖奶奶是早已知道她會來到這個奇異世界,才會用一年時間,讓她過著與古人相差不遠的生活吧。
她來到這裡,除了一開始語言語調的使用,一時不能適應之外,其餘的倒覺得還好,全多虧那年的特殊訓練。
所以她可以相信祖奶奶吧?一切會有好結局……她想,她的好結局,必定是能回到原時代跟徐安瀾過一輩子。
她能來到這時代附在一個七歲孩子身上,回去後,她應該能回到原來的身體吧?原時代的她或許正傷重昏迷……
周念梓從未如此渴望回去,這時空的徐安瀾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她,讓她醒悟了……麻省理工那四年,若非徐安瀾的愛支撐著她,她連一年都熬不過去……
她早就愛上徐安瀾了!她愛徐安瀾,她的愛,比她願意承認的深許多。
所以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轉念醒悟後,周念梓心頭飛快地撥起算盤——
她該為這時代的親人們鋪妥後路……她得為寶愛她的爺爺奶奶留後,爺爺奶奶身體康健,若她報完恩後真走了,他們沒個依傍,往後日子怎麼過下去?
更何況,萬一周氏在她這一代香火斷絕,她恐怕也回不去原生時代,因為沒有留後,就沒有周家後代、不會有周氏當鋪,更不會有她。
看來當務之急,是她必須懷個孩子……
再者,她得著手為世子爺平反,當今聖上時日恐怕不多,她在這裡支持的人若不能承繼大位,恐怕將掀起另一番腥風血雨……
周念梓想得認真,不自覺地揉了揉右耳垂,她兀自沉思,不知徐安瀾正興味盎然瞧著她,也沉思著。
片刻,周念梓抬頭喚他,「安瀾,別同我置氣了,有幾件事,想跟你商量。」
「有事公子交代便是,安瀾不敢有意見。」
周念梓打量他,知他說的是氣話,只得把事情敞開了說:「我沒別的選擇,那位龍公子是當今五皇子。安瀾,我曉得你要我推了那幾樣押當品,若今日換成別人,我定二話不說聽你的意思,但那人是五皇子,是儲君人選之一,我得罪不起,何況……你也知曉,五皇子擺明是衝著你來的。」
徐安瀾沉默半晌,周念梓再度讓他驚艷了,沒想到她區區一介民間質庫大朝奉,竟也能將朝堂之勢都摸得一清二楚。
「正因為他是衝著你來,我更不能讓他毫無所獲的走出周氏質庫。那件仿前朝羊脂玉雕,我必須收下。」周念梓開始分析。「一來,他若無所獲,我周氏質庫的招牌,便是雙手捧給他砸了。京都大大小小質庫、押當行,想將周氏擠下的可多了,隨便一家收了五皇子的器物,我的眼力將立即受質疑,五皇子不會白白放過糟蹋周氏名聲的機會……」
「他堂堂當朝皇子,斷不可能與一介商賈平民計較。」她分析至此,徐安瀾已確定幾年前他幫她那一把,果然沒白費,卻仍故意試探。
周念梓覷了他一眼,不知平日狡詐如黃鼠狼的世子爺,這會兒是同她裝傻,或真不明白其中厲害。
「他自然不會與一個商賈平民計較,卻會同一個意欲平反冤屈,恐怕得勢後將威脅他帝位的落難皇親計較。」周念梓平淡道,探究的眼神望向他,似想從他神色看出端倪,可惜徐安瀾心思藏得深,她看不清。
「今日我若聽從你的意思,五皇子必然認定周氏質庫讓安瀾掌握了,周氏質庫好歹也是京都第一大質庫,往來多少王親貴胄,一旦讓有心人把持,能造成的影響太大,所以五皇子絕不可能不計較。
「二來,我許諾過,只要你活下來,我必幫你洗刷冤雪。我得保住周氏質庫,才能幫你。」
「所以公子故意讓他們誤會,安瀾確實成了公子的面首?」徐安瀾揚眉,神情似笑非笑。
「念梓冒犯了世子爺,還請你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