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他只會活,不會死。等會兒到家門口,你上西市請谷大夫來。」
「公子……」
「傻丫頭,別白憂心了。你主子幾時說成的事,到後來不成的?」
這倒是,梅兒想,別人說不成的,只要她家大小姐一句能成,那便是能成的。正因為如此,她時常覺得……她家大小姐不是男兒身,太可惜了。
大小姐比男人還男人啊。若是個真公子,該多好呢!
這徐柿子……不,是親王世子,一定死不了吧?因為她家公子……喔,不,是她家大小姐說了他只會活,不會死。
幸好,徐柿子遇到了公子!啊,不對,是親王世子遇到了她家說成就一定能成的大小姐。
唉……她的腦子,都快打出千百個結了。
谷大夫看過了世子爺,搖頭歎氣,起身對周念梓做個揖,道:「周大朝奉,世子爺的傷太重,老夫恐怕難以回天。」
谷大夫在京都是醫術、醫德皆有口碑的老大夫,甚至有人傳,谷大夫醫術要比皇城裡的御醫還好過幾成。
「谷大夫只管將能用的藥開出來,其餘的,念梓自有計量。」
「這……周大朝奉,您心善,老夫有幾句話想說,您聽了萬勿見怪。」
「您請說,無妨。」
「周大朝奉買下世子爺一事,已從西街傳遍京都,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周大朝奉您……」谷大夫頓了頓,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谷大夫,您同周家多少年交情了?念梓當年溺水,命也是您給救下的,您有話但說無妨的。」
谷大夫讓周念梓一說,想起當年溺水事件,陡然鬆了口氣,「是啊!老夫怎就忘了!當年,正是世子爺救了您啊。」
「啊?」周念梓驚愕,「怎說是世子爺救了念梓?」
這時,一道嗓音打斷了周念梓和谷大夫的對話——
「小姐,你怎讓一個奴才睡這房呢?」
周念梓的奶娘聽家丁說大小姐買回一個傷重的奴人,還將人抬進與她閨房僅一牆之隔的廂房,便急如星火的趕了來,踏入房一見睡榻上躺了個幾近血肉模糊的人,不禁大喊。
「奶娘,您來得正好,方才谷大夫說念梓當年溺水是世子爺救的?」周念梓面色淡定無波,轉頭問奶娘。
「世子爺?」
「鎮國親王世子。」周念梓又道。
「啊……確實是如此。當年小姐跟夫人到西苑湖賞杏花,世子爺與幾位公子搭畫舫遊湖,小姐落水時,世子爺搭的畫舫正巧在附近,世子爺瞧見立即跳下水救小姐上岸,當時夫人並不曉得小姐的救命恩人是世子爺,以為是某大戶人家的公子,想重金答謝大恩,卻遭到婉拒。
「後來夫人托人探問,才曉得救小姐的是鎮國親王世子爺。世子爺身份高貴,當年周家就是想答謝,也答謝不起,夫人說,這份恩情只能擱心上了。」奶娘感慨的道。
可惜老爺、夫人去得早,大少爺去不到半年,夫人憂思過度跟著大少爺去了,老爺在夫人過世後不到兩個月,染了重風寒竟也跟著去了。
周家短短不到一年,經歷三殤,她想來就難過,要不是老天爺可憐,讓周家有個不輸男子的大小姐,她真不敢想,老太爺老夫人怎麼活……
收回思緒,奶娘忙說起正事,「小姐!怎將話題轉到世子爺身上?您將一個……」
「奶娘,我買回來的,正是鎮國親王世子。他是念梓的恩人,救他是應當的。」周念梓打斷奶娘的話,不疾不徐的道。
買下他時,她還不知她欠他一份救命恩情,這下真不能讓他死了。
「他就是世子爺?」奶娘訝然,她聽說鎮國親王一家獲罪的事,卻沒想過小姐將人買回來。若不是谷大夫提起,世子爺救下周念梓這事都過去十年了,奶娘一時也沒能想起來。
「正是。」周念梓道。「谷大夫,既是如此,念梓更是非救世子爺不可了。還請谷大夫開最好的藥,念梓自當盡力照顧世子爺,相信世子爺會好的。」
谷大夫頓了頓,方才說不出來的話,出了口,「周大朝奉心善,卻也該顧及名聲,外頭如今都傳,大朝奉買下世子爺,是想為周家招贅婿。」更難聽的他沒說,甚至有人傳,周大朝奉想找個「血統純正」的好種當面首,好為生個周家繼承人。
京都流言傳得飛快,周大朝奉買罪奴不到一個時辰,流言便肆意紛生。他在藥街上已聽得許多流言版本,不免為這心慈念善的姑娘憂心,再怎麼說,總是個沒出閣的大姑娘啊!
更何況世子爺的事可不單純……谷大夫欲言又止著。
「是嗎?」周念梓面靜淺笑,不以為意的淡淡道:「無妨,隨人去說,謠言止於智者。谷大夫請您開藥吧,務必用最好的藥,我讓梅兒趕緊抓藥回來給世子爺用。」
轉頭她又吩咐,「奶娘,燒兩大鍋水,我幫世子爺淨身。」
「淨身這事,還是叫丫頭來吧。」奶娘阻止。
「世子爺傷重,得細心照料,奶娘,他是念梓的恩人。」周念梓試著說服,不放心將傷重的世子爺交到丫頭手裡。「等世子爺好些,再讓丫頭來服侍。」
谷大夫瞧了瞧她,搖頭,開了十劑湯藥,三劑外敷藥。
「一日兩劑湯藥,分別早、午、晚、子夜四次服用,外敷膏藥一日六回,兩個時辰一敷。高熱若能退,便有希望。若三日過去高熱不退,大朝奉則需準備準備。」谷大夫希望能打消周大朝奉救人的念頭,但做為大夫,他又不能直說。唉,誰算得到,會是周大朝奉買了世子爺,換作旁人,世子爺早該被抬到亂葬崗去了。
準備的意思,不難明白。周念梓笑了笑,點頭,喚了蘭兒進來。
「你到賬房支領五十兩,讓車伕送谷大夫回去。」
「大朝奉,不需這麼多銀兩……」谷大夫道。
「嚴老爹的藥錢,往後也不知要勞煩谷大夫多少,五十兩是少了,還望谷大夫務必收下,萬勿推辭。」周念梓叮囑,「蘭兒,好生送谷大夫回去。」
「是,小姐。」
周念梓在桌邊打盹兒,右手撐著頰,雙目緊閉。
兩日過去,床上的人體溫略微降了下來。
子夜方至,蘭兒端了藥湯進來,輕搖周念梓,低聲道:「大小姐,藥熬好了。」
周念梓睜開眼,精神顯得不濟,她已兩日夜不得好睡。換藥、餵藥,她不曾假手他人,事事親為,床上的人也極不好過,兩日夜高燒,囈語不斷。
「你去歇息吧。」周念梓對蘭兒低聲道了句。
「大小姐,還是您去歇息吧,世子爺讓蘭兒照顧,您已經兩夜沒好睡,身子怎禁得住?」
「等世子爺燒退再說,世子爺今日燒退了些,興許再兩日燒能全退,到時有你忙的,快去歇了。」
「梅兒會在外頭守著,大小姐有事喚一聲就好。」
「知道了。你快去歇吧,明早好跟梅兒輪換。」周念梓說,拿起勺子輕輕攪拌湯藥。
蘭兒步出廂房,關上門,周念梓手觸了觸藥碗,感覺涼一些,端起碗走至榻邊,她望著那張消瘦卻顯清俊的臉,低低歎口氣,喃喃自語。
「你爭氣點,趕緊醒過來,自個兒喝藥,這樣餵你藥,著實累了點。」
她送了一口湯藥入嘴,俯身將溫藥汁一點一點哺入他口裡。這兩日,她便是如此餵藥。
第一碗藥原是蘭兒用湯匙喂的,全落在錦枕上,點滴沒入他的口。
她見他喝不進藥汁,讓蘭兒熬了第二碗藥,將人遣出去,一口一口對嘴哺喂。
一碗藥,她花了近半個時辰才喂完。
周念梓喝了第二口,彎身哺喂,藥汁快送完時,發現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原是迷濛半醒,但眨眼間,床上那人眼睛瞪大了,許是因為她的嘴正貼著他……
周念梓喂完藥,坐直了,絲毫不覺尷尬,淡笑望他,「世子爺,總算醒了。」
她伸手觸摸他額頭,燒已退去大半。「您醒了,就能自個兒喝藥。我扶您起來,可好?」
「你……」他喉嚨似是被火灼過,沙啞疼痛,發聲困難,「這……是哪兒?」
「先喝藥,您一邊喝,我一邊向您解釋。」周念梓將藥往桌上擱,踅來將他扶起,未料清瘦如他竟也沉得很,她使了好些力,才勉強將他扶起,拿了錦枕墊在他後背,將藥再端回來。
她舀了一勺藥汁往他嘴邊送,見他神色略異的瞧了瞧勺子,又往她唇瞧上一瞧。她淡笑,坦然道:「世子爺若介懷我用過這湯勺,我讓人換把乾淨的進來。」
「沒……無妨……你……」他抬眼對上她的眼。
周念梓原本極為平靜的神情,與他眼神交逢後,愣了半晌,他……這張臉、深邃的眼,好似……好似故人……
周念梓甩開紛亂思緒,恢復了淡然,道:「既然世子爺不介懷,念梓喂您喝藥。」
他張口,乖順得像個孩子,喝下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