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已經能動了。」
「我知道你很勇敢,這一年來的復健,你即使痛得快昏厥過去,也不曾聽你喊過疼。但這並不代表你就能克服心理障礙……車禍的陰影還在,你根本就不敢握方向盤,何必逞強呢?」偶爾幾個夜裡,她還是會在噩夢中哭泣,都是他摟在懷裡安撫,她才能安然入睡。她的情況,他甚至比她更瞭解。
她瞪著他,臉頰染了淡紅顏色,冷冷別過頭去。
萬薄荷看一眼紅燈變綠燈,開車前行。車上坐著她時,一流的優良駕駛絕對有他的份。
「時間還早。既然出來了,你想不想去哪裡走走?」
林綠墨望著車窗外徐緩掠過的街景,「我打擾你太久了。」
「是我想透一口氣。最近幾家新開張的景觀餐廳都不錯,去試試看好嗎?」市區的紅燈特別多,他緩緩停下,笑望著她。
她轉過頭來,目光對上他。「我是說,我不能一直住在你那裡。我打算這幾天整理一下,搬回家去。」
笑容頓時僵住,望著她,鏡片底下那雙眼黯了下來。他望著前方,緊握著方向盤。
「你已經決定了嗎?」
「嗯。這麼長一段時間,謝謝你照顧。」
「……不客氣。」
車子緩緩前行,車內一片沉默。他沒有了笑容,沒有了如沐春風的表情,戴著眼鏡的側臉看起來比冰還冷,像凝結了一層厚厚的霜。
她拄著臉,注視著他,想說的話到了嘴巴,她張著口又吞了回去。回頭望著車窗外逐漸迅速掠過的風景……頭皮一陣麻——
原來,這才是他平常開車的速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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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住了一年多,但她的東西並不多,沒半天的時間就整理完了。
打包起來,也不過就三、四箱衣物。
「師傅,你要搬回去,那我不是失業了嗎?」小辣椒苦著一張臉把最後一箱封裝好。
「你夠格出師了,難道還靠我養你嗎?」林綠墨看看她住了一年的房間,目光淡淡回到徒弟那張哀怨的臉上。
「可是師傅,最近物價上漲啊,奶粉、汽油、麵粉、瓦斯,吃的、用的全部都漲,就廚師的薪水沒漲啊!」小辣椒一想到就想哭,「在這裡多好啊,有二少付薪水,有吃又有住。現在搬出去還要找房子……」
「那你留下來好了。」
「不如這樣,師傅,反正你房子還有空房,就先收留我好不好?我免費供你差遣,幫你煮飯、洗衣、當你的司機,絕對不會白吃白喝的!」眼裡閃著星星,小辣椒拱著手乞求師傅「可憐一下」。
林綠墨瞅著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和萬薄荷早已聯手。想是萬薄荷在背後繼續付她薪水,叫她過來說這些話。
「小辣椒,連你也看不起我,當我手殘了嗎?」
小辣椒臉煞白,連忙搖頭,「師傅!我沒有,不是我!那是二少!」
手指筆直的指過去,她一下子就出賣了站在門口外的「幕後指使」。
萬薄荷抱著胸膛貼著牆壁站的身形瞬間僵硬,眼裡閃過一抹氣惱,眉間扯起深紋,緩緩抬起頭,目光對上走出來的林綠墨。
他揚起嘴角,「沒這回事。」
「有!他說會繼續付我薪水,還要給我加薪,條件是我要把師傅照顧好,每天晚上要去幫師傅蓋被,看師傅有沒有睡好。天天都要向他報告,看師傅有任何需要都要跟他講。他還給我加菜金,要盡量給師傅吃些好的、營養的。二少說師傅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他還要我看好你,別讓你過度勉強自己。」小辣椒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急性子的人實在是看不下去萬二少的拖拖拉拉,每天搞曖昧,到最後師傅都要搬走了,他還揮揮手,搞「默默祝福」這一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
林綠墨一怔,一雙眼對住他。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萬薄荷緩緩扯眉,喃喃一句:「我有說這麼多嗎?」
「你給得起嘛,我就多幫你說幾句。」小辣椒笑了起來……慘,師傅在瞪了。她這不是擺明和二少「狼狽為奸」,現在被師傅「罪證確鑿」嗎?她這個得意忘形的笨蛋!「啊……我肚子痛……好痛、好痛!」
小辣椒趕緊抱著肚子離開「現場」。
萬薄荷望著她,兩手一攤,笑著說:「她自己承認,話都是她編造的。」
林綠墨點點頭,走進房間,看看還遺落了什麼。也許遺落的,是無形的東西吧……
萬薄荷跟著進來……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都清得一乾二淨了!一瞬間,他咬牙忍下了內心一股落寞和空洞的疼痛。
當然,這並不是結束,他相信他和她之間才要開始——
她忽然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彷彿捕捉到了他一閃而逝的情緒……她望著他,若有所思地說道:「以前我總以為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能夠隨遇而安。對我而言,面對事情的態度只有一種,接受和解決。但出事後我才知道,那是在有條件的設限之下我能夠平靜處理。」
他看見她垂下目光,看著自己的右手,能夠瞭解這次的意外帶給她多大的震撼。
她繼續說:「我父親過世後,我九歲開始跟著師傅學料理,第一道菜就是煎菜脯蛋,當時的滿足和成就感,讓我一頭栽進料理世界裡,一直……到去年車禍為止。直到出事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原來那麼脆弱不堪一擊,失去專業料理人的位置……竟然比失去我父親還要心碎……我想,我應該是很冷血沒有感情的人吧。」
「你不是。」他緩緩攬眉,眼裡透著不解,她從來不是會抱怨過去的人,忽然說這些話是為什麼?他心底一陣狐疑……「林師傅曾經大略提過你和令尊之間的關係。或許也是因為他對你的冷淡,才導致你後來寄情於料理世界為你帶來的滿足。我並不認為只有親子的關係才是最密切的,還是必須要有互動才能拉近彼此之間的感情。我相信你也很清楚,就像你對林師傅,你把他看作比令尊還重要的存在,不是嗎?」
他認真的解釋了一堆,她只是點點頭,淡淡地說:「……這一段時間,是我人生最低潮期,在我幾乎一蹶不振的時候,你拉我一把,我很感激你,除此之外……以後大概彼此都很忙,沒什麼機會見面了,所以在此我先祝福你。」
她清冷眼神望著他,想說的話盡在不言中。
他,終於明白了——
鏡片底下一雙深邃的眼神落下驚訝和重重打擊!
「……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林師傅,你會為了照顧他,離開你的料理世界,對不對?」冷血沒有感情,原來只是說給他聽的借口!
她一怔,只是望著他,沒有開口。他很明白這不是他們討論的重點,她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以他的個性應該不會咄咄逼人……
「那我呢?綠墨,現在的你,會為了我,放棄你的最愛嗎?」他緩緩握住她那只無力的右手,牢牢抓著她,要她看著他。
她是個直率的人,卻把話說得拐彎抹角,那表示他在她心裡落下了一個位置,她是在乎他的——他必須對自己這麼說,必須要緊抓著一點希望火光,才能不心碎!
她原以為他會比較希望她用圓融的方式來處理,讓一段曖昧不清的感情就此無疾而終,沒想到他卻是要挑開——
他眼裡濃濃深情和熱烈的愛意,像一把火炬灼熱刺痛了她的心和眼!
鼓動的心,差點被迷惑……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
「現在的我,不是放棄,是已經失去了。」她低頭避開他,同時垂視那只被他掌握在手裡的右手,一顆揪疼的心再次被關鎖入冰庫裡冷凍了起來。
「我喜歡你。」她閃躲的眼神加速了他的動作——已經沒有什麼好顧忌了。
她全身一僵,卻不曾抬起目光來……
他瞇起了眼。果然如此嗎?「你早就知道了嗎?」
她沉默半晌才終於點頭。她是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想到經由他的口說出來,竟還是讓她的心有一股莫名的震顫和灼熱。
「多久以前?」他低啞嗓音不像過去溫和徐緩,他的聲音變得積極熾熱。甚至,他不知不覺已經緊緊抓住她雙臂,弄疼了她。
她狐疑地望著他,「這重要嗎?」
「……多久以前,你知道我愛上你?」鏡片底下一雙眼鎖住了她的眼。
她頓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不記得了……半年,或一年前吧。」
她才說完,眼底立刻掠過一抹難忍的疼痛——他瞪著她,手指幾乎掐入她骨頭裡!她沒有吭聲,是因為這一年來已經習慣了疼痛。
他的心鼓著莫大的惱和怒——她早就知道他為情所苦,她卻不言不語,任他一顆心為了愛她飽受折磨!
「對你而言,我是什麼?」
他是什麼……她望著他,落下了重重歎息,若有所思之後,才緩緩開口:「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老實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