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他滿口生意經,一點也看不出傻頭愣腦的樣子,條理分明傾其所能的傳授兄長,一雙瞳眸藍得透徹,彷彿昨夜的星辰都飛到他眼眸。
可惜他的善意,身為兄長的李承恩完全感受不到,他仍有私吞家業的野心,現在只是先以退為進的拿下幾間鋪子,以填補他阮囊羞澀的荷包。
「好了,好了,別像個愛唸經的和尚,念得我頭都疼了,東城那幾間鋪子和繡坊就先給我,其它你看著辦。」最賺錢的店舖他要了,每天等著它下金雞蛋就好。
即使面對兄長的不耐煩,李承澤也有他的堅持。「不,西灣的鋪子由大哥接管,三個月內我要看到你努力的成果,否則我會悉數收回。」
是激勵,也是警惕。
「什麼,給了我又要收回?」他一躍而起,又想拍桌子大吼。
但見李怒神色一惡地往前一站,揚起的氣焰立消一半。
「因為我希望你是真用了心,而非瞎摸打混,馬虎敷衍,李家只有你、我兩個兄弟,我不想看它在我們手中沒落,甚至是消失。」他的用意兄長明白嗎?
在這兄弟情義方面,他是傻了點,給李承恩糖吃,而非鐵鏈,要是以前,他可能會將李承恩逐出家門,就算沿街行乞也不收留。
「哼!算你狠,西灣就西灣,它們是我的了,你不能插手。」聊勝於無。
他從沒打算經營那幾間鋪子,心裡想著是如何從那裡拿銀子,就算倒了也不關他的事,他照樣過他的日子。反正李家什麼沒有,錢最多,大不了再另起爐灶,重開幾間新鋪子,他拿的本來就是他應得的那一份,他還嫌少呢!
鬧了鬧,李承恩終於得了便宜的離開,李承澤沒說什麼,反倒是從頭到尾站在一旁的李怒為主子抱不平。「二少爺,要是妍姑娘曉得你給了大少爺好處,她肯定會給你不少排頭吃。」
他提醒主子。
「啊-這個……呃,你千萬要保密,不能告訴妍兒……」一提到葉妍,先前說得頭頭是道的李承澤忽地肩膀一縮,表情顯得有些驚色。
「跟我說什麼呀?」
一陣嬌柔的嗓音突至,就見身長六尺的大男人驚跳起來,一雙眼無助得很,眨呀眨地迎向一雙繡著雙燕戲蝶的嫩粉繡鞋……
李怒說得一點也沒錯,快氣炸的葉大姑娘不僅給「傻過頭」的李承澤一頓排頭吃,還指著他鼻頭大罵一個時辰,最後還擰起他耳肉,罰他抄寫「我以後再也不敢自做主張了」三百遍。
以一個微不足道的貼身侍女來說,她的氣勢根本是大過主子,沒有一點卑微恭敬。可「受害者」沒說話,甘於受罰,樂在其中,旁人哪有置喙的餘地,只好裝做無視地任由葉妍坐大,管起自家的二少爺。
而葉妍也氣惱自己,那是人家李府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憑什麼插手,就算真讓人敗光了家產,那也是李承澤活該,誰叫他傻得割肉喂鷹!可想是這麼想,她又無法撒手不管,天生愛管閒事的個性害慘了她,讓她氣悶在心。
第十一章(2)
「妍兒,你的氣還沒消嗎?」
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李承澤涎著笑,十足討好的模樣,為了讓她消氣,甘為孺子牛。
「不要跟著我,我不認識你。」一開口,聲音沙沙地。
罵太久了,傷了喉嚨。
「妍兒,前頭有座茶樓,我們去喝杯茶潤潤喉。」沙啞的嗓音令人聽了好心疼。葉妍回過頭,狠狠瞪了一眼。
「真是抱歉,委屈你的富貴耳,忍受我沙子磨過的粗音。」
「是有點難聽……」太過老實的下場是腰上一疼。
「難聽?」他有膽再說一遍。
曾經找過葉妍麻煩的李怒拚命擠眉弄眼,外加做了個上吊自殺的吊頸手勢,明示、暗示全來,要主子別太誠實,自找死路。
葉妍瞪了他一眼,要他別多管閒事。
雖然李怒曾做了不少狗仗人勢的惡行,得罪過她,不過在護主這件事上,他確實是盡了心,這些日子她更知道他只是魯莽個性害了他。
「不管妍兒的聲音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現在沙沙啞啞的有春茶回甘的餘韻。」李承澤很直接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喜歡她,她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美好的,再怎麼沙啞的聲音,在他耳朵聽來全是天籟。
過關了,沒砸鍋。李怒暗自吁了口氣。
「誰要你喜歡了,臉皮真厚。」她悴了一聲,紅著臉走開。
這李二少變傻之後,說的話常常直接的讓人難為情,害她不敢抬頭看人。沒追求過女孩子的李承澤沒聽出她話中的羞意,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惱了她,心急如焚地追上去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喜歡是指你的聲音不是喜歡你……呃!不對,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的喜歡是這個喜歡……那個不是,我……喜歡……你……」
哎!他怎麼說不清楚,越急越無法完整表達,明明是喜歡,又不能說喜歡,舌架蓮花真的好難,他真的笨得連自己都要唾棄自己,難怪他人都說他傻了。
「夠了,夠了,誰叫你在大街上說這些,你不要做人,我還得留點好名聲。」
羞紅臉的葉妍趕緊伸手一拉,就怕丟人現眼。
「妍兒,我不是不喜歡你,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常說出奇怪的話,你別往心裡擱。」李承澤有點懊惱。
他明白自己早已愛上她,只要看見她,他就很開心,快樂滿滿的彷彿要溢出,讓他忍不住嘴角總是掛著笑。
「奇怪的話……」原來他不是出自真心,她想多了。一陣失落湧上心口,她酸澀的揚起一抹淡淡的惆悵。「以後別在外人面前說些不得體的話,你是李家二少爺,要有當家的威儀,不可鬧出笑話。」對他動心是自個兒的事,不能叫人看出端倪,因為……他們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千萬不能讓人看笑話。
「妍兒,你怎麼了,看起來好難過。」她為何突然這麼難過?明明在笑,可盈盈水眸像是在傷心。他說錯什麼了嗎?
驚訝他敏銳的觀察力,竟一眼看透她此時的心緒,葉妍佯怒地低吼,轉移話題,「我是非常難過,有人樂得當傻子,把財產送給不仁不義的人,我能說什麼呢!祝福你早日被他一刀桶死,陰曹地府再去聽他得意的狂笑。」不提不氣,她越講越生氣。
說他傻嘛!看帳的本事一流,她只不過陪他看了半天就看得眼花,滿腦子都是化身為蛇的數字,拚命鑽咬,頭痛極了,而他不用一個時辰,就將帳目看完。
可要不傻,誰會在明知對方存心不良的情況下,親手送上能讓自己喪命的大禮,養大野心者的胃口,讓他變得更貪婪?那個敗家子沒錢都能使壞了,使盡一切手段欲致人於死,如今手頭寬裕了,還能不靜極思動,想盡辦法除去絆腳石嗎?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本性不會變,李承澤以為自己的舉動是救贖,她卻認為是陷害,害人越陷越深,無法自拔,終至走向大家最不樂見的結果。
「妍兒,我知道你關心我,不想我再出事,可是他終究是我兄長,身體裡流著和我相同的血,我能幫的就是讓他有回頭的一天。」雖然希望渺茫,但不去試試,他愧對自己的良心。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他因禍得福,因中毒而改變心性、寬以待人,又為何不能給親手足一個自新的機會,讓他明白只要虛心改過,旁人自生敬重。
「哼!誰在乎你死活,傻子一個。」她瞋視。
「對,我是傻子,所以你不能不理我,要不,我會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用信任的眼光直直盯著她瞧,那澄澈的眼直達人心。
葉妍心跳漏了一拍,沉溺在他那寫滿情感的藍眸之中,久久之後,她輕輕地歎息。「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今生得來還債,你呀根本是用傻氣來騙我的同情心嘛。」驀地,她話鋒一轉,口氣凶悍。「下次別再做爛好人了,拿大米喂老鼠,我不過一盞茶時間沒盯著你,你就給我找麻煩,要是再有一回,信不信我先毒死你,省得被你氣死!」什麼斕性情嘛!
竟然還有把黑布染白的妄想。如果能將他之前的不講情面跟現在的斕好人個性調和一下該有多好。
知道她氣消了,李承澤笑顏一展。「我就曉得妍兒人最好,不會惱我太久,我……」
話說到一半,一塊秋香色的絹布突地從茶樓二樓飄落,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他頭上,蓋住他半個身子。
葉妍見狀,先是一驚,繼而忍俊不住的爆出大笑,拉下十尺長的布帛在他身上比劃,作勢要為他做一件外袍。
「啊!對不住,對不住,小老兒滑了手,讓你受驚……啊,你……你是李府的二少爺?!」少年白加上異色瞳眸,這城裡除了他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