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開衣襬,席地而坐,好整以暇的看著她說:「妳背來聽聽。」
她也學著他的樣子坐下,清了清嗓子,開始背誦!
「《東嶽史記》 、《先祖傳》 、《列國圖海志》 、《錦繡驗璣冊》 、《春華秋實錄》 、《瀾滄集》 、《歸原策》 、《上窮碧落傳》 ……」
她一口氣說了上百個書名,說得他起先的玩味表情漸漸變成了訝異,直到她背到了《資治通鑒》 ,他忽然打斷她,「東嶽的書讀完,連中原的書妳都讀過了?」
「中原的書內容更加博大精深,一部《莊子》我就看了一個月才看懂了一點皮毛。」她不禁感歎,「相比之下,我們東嶽只有區區幾百年的歷史,要學的還實在是太多了。」
少年幽幽地望著她那一臉的心馳神往——小小的臉頰上好像煥發著某種動人的神采,他不禁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看了那麼多的奇人奇事,心中嚮往吧?」
心事被人看破,唐可怡不好意思地抿唇笑道:「是有些嚮往,不過個人有個人的命,心態平和一些就好了。」
他望著她,靜默片刻後又問:「小怡,妳天天在這裡掃地,不會寂寞嗎?告訴我,書中到底有什麼,能讓妳耐得住這裡的寂寞?」
她歪著頭想了一陣後才認真地說:「書中有做人的準則,有大千世界的精彩,有修身立命之道,甚至還有如何種花養草的方法。我每日看著這些書,就好像和老友見面,當然不會寂寞。」
他微笑的聽她講話。她說話的時候,臉上神采奕奕,天真清澈的眼波不停地閃爍著,似乎可以驅散這樓中的陰冷和黑暗。
他像是聽得入神,一隻手不知不覺地搭在她的膝頭上,等她發現的時候,他依然渾然不覺,全神貫注地在聽她說話。
她的心頭坪坪直跳,又不敢動一下,怕驚擾到他,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也不知道她說了多久,他終於將手收了回來,伸了個懶腰,說:「很晚了吧?妳也該睡了,宮裡的人可能要找我了。」
「哎呀,打擾公子休息了。」她忙著站起身來,儘管雙腿早已盤得酸麻,她還是先欠身起來扶他。他的腕骨很細,像是一捏就會折斷似的。她忍不住說道:「公子應該多吃點東西才好養壯一點。」
「我吃飯向來挑剔,進食也不太多。」他已經很習慣她和自己肌膚相觸,甚至將身子微微靠著她的肩頭。他身上不知道是熏了什麼香料,混著他的體息,讓她有點頭暈。
唐可怡輕手輕腳地將他攙下了樓後,他並未立刻離開。
站在院中,他回頭望她,若有所思地說:「今夜和妳聊得很開心,就是有些口渴了。改天我再來時,妳準備點茶水給我吧。」
「好。」她脫口應道,心中只是歡喜著他還會再來這件事,卻全然沒想到該問他何時備茶,該準備些什麼茶葉?他又怎麼會如此自如地出入這座皇宮?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他向四周瞭望,院內的那幾株梔子樹靜靜佇立,像暗夜仙子一般,身姿姑娜。他望著那些樹問她,「小怡,妳喜歡梔子樹嗎?」
她點點頭。
其實花花草草對於她來說,並沒有特殊的好惡,承認喜歡梔子樹並不是因為明萱曾和她說過的那些關於梔子樹與先祖帝后的愛情傳奇,就算現在這裡種的是別的樹,她也一樣喜歡。
但他卻繼續說了一句讓她今生都忘不了的話!「我很喜歡,而且……梔子花也很像妳。」就因為這一句話,那一夜她立在梔子樹下,幾乎一夜未眠。
她當然聽得出這是讚美,但是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用這樣動人心魄的語句來讚美她,也不知道當他這樣說的時候,自己的心,為何好像醉了一般,甜蜜得不曾睡去,便已經有夢……
第3章
在距離藏書樓不到一里的皇宮另一處,蘭陵宮門前有幾名宮女正焦慮不安地來回踱步,不停地向外張望。好不容易終於看到一抹銀白色人影從遠處現身,宮女們又驚又喜地奔過去,連聲說:「王爺,陛下一直在找您。」
「知道了。」他冷冷淡淡的回答。
從花影扶疏中走來的這名少年,正是藏書樓中,讓唐可怡百般惆悵的那個人。
皇甫夕一邊走進宮門,一邊隨口吩咐,「讓人到陛下那邊送個信兒,就說我累了,已經睡下。」
「王爺,還有人想見您。」另一名太監躬身說,「正在宮內等您。」
「以後無論是誰要見我,都在宮外等。」他露出一絲不悅神色的走入宮門。
「四弟,今天心情不好嗎?怎麼連壽宴都不參加完就自己跑出來了?」爽朗的笑聲之後,是一個年輕的宮裝少婦,在院子裡輕快地邁著步子,像是跳舞一般。
他看到她,歎了口氣,「二姊,妳在壽宴上已經很出風頭了,怎麼還不趕快回府去睡覺?」
「這蘭陵宮可是我的,我想幾時回來就回來,難道還要你管著?」長樂公主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來捏住他的臉,大聲慨歎,「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怎麼臉上都沒有幾兩肉,看你現在瘦成這個樣子,倒可以與傳說中的趙飛燕相比了,你若是個女子,只怕要去練那掌上舞。」
皇甫夕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掌,「妳找我有事?」
她笑道:「是有事。陛下剛才讓我問你,是否有意出使東海四國?」
「是一朝三國吧?」他冷笑,「我沒興趣,妳去和陛下說,他休想藉這個理由把我打發出京。」
「唉,你怎麼這麼不體諒別人的好意呢?你要是出去轉一轉,一來就當遊歷四方,總好過一天到晚困在這東都之內;二來,也省得你總和陛下鬥氣。你以為他這個做大哥的,還能容得下你多久?」
「容不下我就殺了我啊。他敢嗎?」他倔傲地撇撇嘴,滿院的燈火之下,那唇色泛著優美的珠光。
長樂公主笑歎著摟住他肩膀,「你這叫恃寵而驕,知道大家疼你,就老是讓我們為你生氣著急。夕,你年紀也不小了,過了年,該十九歲了吧?」
「那又怎樣?」他挑起眉。
「怎樣?你該成家立業了。你知道這滿朝親貴中有多少人急著巴結你,想和你攀上親事的?皇室中的那些美麗姑娘,又有多少把你當作未婚夫婿,暗自傾慕?你也該收收心,想想正事了。」
「正事?我不是一直在辦正事嗎?」皇甫夕冷哼一聲,「若只是為了給我找個女人,這有何難?」
「只是找女人當然不難,你和玉姍郡主糾纏不清的事,早成了皇室中人人皆知的秘密。聽說前幾天,你還惹得王尚書的女兒為了你在家中絕食,誓要非你不嫁。夕啊,你要做個多情聖手還是醋海狐狸,我可不管,我只希望你能多點快樂,不要一天到晚都皺著眉頭。」
聽得出她話中關切之意,他對她展顏一笑,「二姊,妳真的很囉峻。好了,我向妳保證,以後一定會多笑,少皺眉頭。」
「若不是發自內心的笑,笑也無益。」長樂公主倒像是看透了他一樣,慨歎一說,然後指了指殿中桌上的一壺酒,「那是你要的玉樓春,我幫你找到了。剛才在宴會上人多眼雜,不好當面給你,現在親自給你送來,我這個做姊姊的,算是很給你面子了吧?」
他這才露出一絲喜悅的神色,柔聲說:「還是二姊對我最好。」
她笑歎道:「嘴巴這麼甜,只怕還有別的事情要讓我做,我還是趕快走好了。這玉樓春你自己也當心點,雖然不是毒藥春藥,但是喝多了也會傷身,否則也不會成了宮中禁酒。」
「我知道。」皇甫夕將那酒壺塞子打開,一股奇異的酒香撲鼻而出。他不禁低聲稱讚,「這酒香當真如傳說一樣,會讓人迷失心智啊?」
夜色下,那可以魅惑人的黑眸照照生輝,幾乎讓人忘了他的封號!德王。
但在眾人的口中,他更多的時候被說成是「邪王」,他生母乃是先皇太后,因為是老來得子,自他出生後,先帝和先皇太后都非常寵愛他,人人都說,若不是他年幼,太子又早已立好,只怕他就是皇儲。
先帝死後,他被封了王,又因當今皇帝遲遲沒有子嗣,所以朝野上下皆默認他是皇位的第一繼承者。仗恃著在皇室中向來高高在上的地位,以及皇帝的庇佑、二姊的寵愛和照顧,他向來是風流不羈,散漫到了極點,尤其他長著一張可以騙過所有人的臉,就是心中計算著各種陰謀詭計,臉上依然可以笑得純潔無邪,牲畜無害,讓人根本就沒想過要對他起戒心。
頑劣成性,這是當今皇帝對他的評價。他聽後也只是張揚地哈哈大笑,照單全收。
他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他,他就是要隨心所欲地活著,哪怕揉碎了多少芳心、惹惱了多少紅顏,也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