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朝中人人自危,下朝後都忙著回家讀書,生怕皇帝出了個什麼刁鑽古怪的問題無法回答。
在所有的朝臣之中,唯一能在皇甫夕面前順利過關的,就是文學院張宗府張大學士,他是三朝元老,飽讀詩書,學識淵博,曾是皇甫夕的兒時老師,也教過諸多皇子,因此地位不同,皇甫夕亦對他十分禮敬。
今日張宗府按旨到臥龍宮參見皇上,走到殿門前時,只聽到皇帝在殿中冷笑一聲,發聲道!
「果然如此,不出朕所料。既然如此,王大人,從明日起你專責此案,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誰下的這個毒手,朕要準確回報。」
從殿中退出來的是刑部的王利王大人,兩位官員互相拱拱手。王利笑道:「張大學士也來聆聽聖訓了?」
「你呢?陛下今日心情如何?」張宗府看他並不像被訓得灰頭土臉的樣子。
他低聲說:「陛下近來可真是神了,出了京一趟,倒連一樁殺人案其中的古怪都提前洞悉了。」
「什麼殺人案?」張宗府好奇一問。
「本來只是地方上的一個小案子,一個今年就要趕考的舉子,犯了殺人案,上京途中意外死亡。押解的官差上報了一個暴病而死,但是陛下卻下旨徹查,一定要開棺驗屍。一查之下,果然是被人用鈍器重傷致死。陛下很是震怒,便命我徹查清楚。」
「陛下怎會知道這邊邊角角的小案子?」
「誰知道?說不定這個唐可懷是陛下的遠親。」王利開著玩笑道。
但張宗府聞言卻一楞,「你說什麼?唐可懷?!」
「對,就是那個犯人的名字。」王利見他變了臉色,疑惑地問:「怎麼了,張大人認得這個人?」
「不……只是認得一個名字相同的人。奇怪,世上竟然有這種巧事?你說那犯人是哪裡人?」
「泉州的。」
張宗府臉色緩和了些,「哦,泉州,不同處。」
殿內這時出來一名太監,恭恭敬敬地對他說:「張大學士,陛下請您進去。」
他急忙邁步走進大殿,只見陛下正在看著一本奏折,聽到他進來請安的聲音,也沒有說話,抬手一擺,示意他先坐下。
他便靜靜地入座稍等。又過了一陣,皇甫夕忽然出聲問道!
「張大人,若是你身犯案子,卻又有人等著你救,你現在是逃,還是不逃?」
張宗府聽得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惹了什麼案子,一下子站了起來。「敢問陛下,何出此言?」
皇甫夕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個許久不見的微笑,抬手示意他不必驚慌,「只是就一個案子和張大人做個探討,大人不必驚慌。」
惴惴不安地坐下,張宗府想了好久才回答,「若是微臣,應當以救人為先。」
他點頭笑道:「朕相信,這是大人為人本色,正直清廉。」接著他低歎一聲,「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會如大人這樣的選擇。」
張宗府忍不住問:「陛下所說之人是誰?」
「一個逃犯。」皇甫夕淡淡說,言詞簡練,顯然不想多談。放下手中的奏折,面對他,忽又笑道:「科舉大考在即,張大人身為主考官,聽說這幾日門庭若市,熱鬧得很啊。」
他心中坦蕩,如實回應,「是一些各地的舉子,或求名,或求利,到微臣的府上拜訪。微臣一視同仁,並未有從中謀私利之心。」
皇甫夕點點頭,「張大人的人品朕是信得過的,大人在考前先考察一下他們的人品,也是應該的。不知道這幾天裡,可曾考察出什麼出眾的人才嗎?」
說到這裡,張宗府很是興奮,「此次是陛下登基之後的第一次科舉,微臣深知意義重大,不敢懈怠。距離上次科舉本來只過了兩年,微臣還怕沒有太多英才趕得及參考,沒想到我東嶽真是人才濟濟,有幾位年輕人,學識談吐都非常不錯,堪做國家楝梁。微臣雖然當面不敢表露,但是猜測他們今年也該是皇榜高中之人。」
「哦?是嗎?」他依舊淡淡地問:「都是些什麼人?」
「錦州的孫文科,一手王羲之的書法出神入化。徐州的李嘯陽,能識得十餘種海外文字。滄州的常非,能文能武,將來該是中原辛棄疾那樣的人物。」
皇甫夕依舊靜靜地聽,並無特別驚喜之色。「這些事情大人自行拿捏就好。新朝初立,朕只要人才。」
說到這裡,張宗府倒遲疑了一下,又斟酌半天才說道:「要說人才,倒是還有一個,因為來歷有點特殊,所以微臣拿不準是否讓他參加今年的科舉。」
「什麼人?」
「說是錦州孫文科的同鄉。此人博學多才,品學出眾,難得又很謙恭,沒有半點驕傲之氣。但是他是剛從西嶽遷到東嶽來住,未曾參加之前的初選,所以沒有參考資格,只怕要等下次了。」
皇甫夕不以為意的道:「若真的是個人才,大人可以開個特例給他。為朝廷做事,還要等時候嗎?那人叫什麼?」
說到名字,張宗府笑道:「此人姓唐,名可懷。微臣剛聽刑部王大人說,有個犯人和他同名同姓,真是天下之事無不出一個『巧』字。」
一直波瀾不興的眼波突然像被石子投進,濺起了星光一樣的漣漪,皇甫夕脫口問道:「這個唐可懷……長什麼樣子?」
張宗府比劃著,「身量不高,比微臣要矮上一個頭吧,面容清秀,骨骼纖細,氣度平和……是個挺俊的青年。」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皇上的沉默讓他狐疑地沒有再說下去,不知道陛下心中想的是什麼。
冷不防的,皇甫夕從旁邊的一個畫軸瓶裡抽出一卷畫軸,刷地一下拉開,沉聲問:「你看看那人像不像畫裡的人?」
張宗府湊過去細細一看,失聲道:「還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這畫中的人是個女子啊!難道……」
皇甫夕一抬手,止住了他幾乎脫口而出的猜測。
一抹詭譎的笑隱隱爬上皇甫夕的唇角,那笑容隱密得讓一旁的張宗府瞧了心驚膽戰,可他眼中卻又蕩漾著春水般的柔波。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現在相信古人的話確實有道理。
不必去查證了,他已經可以認定這個唐可懷的真實身份。
他曾有無數種關於她下落的猜測,但萬萬沒想到,這個小女人會如此大膽。
這樣也好,不必他再費心費力地去找,只要學那姜太公釣魚,等著她自行咬住色一鉤,浮出水面即可。這個女人啊……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她可知她丟下他,選擇走的這條路該有多麼危險?
真想給她點教訓,讓她懂得害怕和後悔。
但是……又著實不忍。
在她一個人苦苦地、孤獨地過了這四年之後,在她獨自一人苦撐著家中人禍災劫的情形之下,在她若知道弟弟死訊將陷入悲痛中之際,他又怎能再給她增添更重的打擊?
該愛她了。
他是如此迫切地希望兩人再見面的那一刻,快點到來!
唐可怡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她成功地讓張宗府大人注意到她的才學,也編造了一個不能參考的理由,張大人表示願意為她想個辦法。
兩日之後,她得到了準確的消息——由張大人作保,她可以破格參加今年的科考,這讓她欣喜若狂。一家小客棧裡,用身邊僅有的一點錢租了個最小的房間,試著寫了幾篇文章。她記得藏書樓中有一卷書,就叫《東嶽科舉實錄》,其中記錄了東嶽有史以來朝中歷代科舉考試中的優秀文章,她試著模仿那些文章的文體和格式。練習了幾篇之後,雖然自覺把握不大,但應該已有了一搏的自信和機會。
沒想到這晚,張大人突然派人來接她,說要把她接到張府去住。她暗自吃驚,連忙婉拒,豈知到了再晚些的時候,張大人竟然親自前來,堅持要她搬到張府。
張宗府話說得非常誠懇,「我是為朝廷選拔人才,如今你從西嶽來到我東嶽,就是將人都托付給本朝。這樣的赤誠之心,若是讓你住在這樣的小客棧裡,本官於心不忍。」
唐可怡感動之外,心有不解,「大人好意學生心領,只是明日就是大考之期,今日我若住到大人府上,倘若日後我高中皇榜,就算別人不說,我自己也會心中不安,怕是另有原因,大人的一世英名只怕也要毀在學生手上,這是學生萬萬承受不起的。」
張宗府見說她不動,只好囑咐店家為她準備暖手爐及熱水,隨時備她使用。
唐可怡連聲道著謝,將他一直送出店門,送上了馬車。入車之後,他並沒有立刻坐下,而是恭敬地對著車中的另一人躬身行禮,直到那人點頭,他才靠著門坐下。
「說不動她?」皇甫夕挑起了眉,但模樣倒也沒多驚訝。
「她很執拗,堅持不跟我回府,說是怕斷送了我的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