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樹木極多,又正值春香時分,柳、楓、栗木皆不缺,桃、李、杏花兒齊爭春,連紅梅也不甘凋謝,再加上紅燦燦的杜鵑和一些他已叫不出名目的花花草草,讓水榭到處瀰漫著他該深惡痛絕的郁馨。
他一向不愛過軟的香氣,不是嗎?
但為何坐在雅軒外的長廊石階,他呼息這一切,燃燒在方寸間的怒火像是漸能控制,由怒極漸漸轉為氣鬱,起伏過劇的胸膛也莫名緩下,彷彿這裡的空氣摻進寧神迷香,嗅多了神魂也跟著寧定。
為何啊?
難道僅因這座水榭看不到周府園子裡一堆附庸風雅、流於窠臼的俗麗,讓他終於能好好喘口氣?抑或他其實對煙雨柔媚的所在已無感無覺?又或者……有沒有可能是為了她半玩笑、半似認真的「回家」?
最後一個想法奇異地讓他內心的火氣又消弭許多。
微斂的濃睫動了動,嗓音忽地從似掀未掀的唇縫中低沉拉出——
「在西漠,在我生長的部族裡……」
「嗯?」男人終於願開尊口了,花奪美心一促,沒意識到自己像在緊張。
「女人若領著男人回自個兒的帳子裡……」
「嗯?」唉,話不一口氣說完,很吊人胃口啊!
她耐不下性子,翻身便坐上他大腿,若非腳踝間的銀鏈子礙事,她還想玉腿大張,采跨騎坐姿呢!
雷薩朗扶住她的後腰,該是被她囂張行徑驚震過好幾回,如今竟漸能適應。
「說啊,那表示什麼?」她挑眉問,手玩著粗獷峻頰邊的微鬈褐髮。
「表示女人認定這個男人,一輩子只認定這一個。」深瞳黑幽幽。
不馴的柳眉挑得更高。「那要是男人領著女人回自個兒的帳子裡呢?男人也一輩子只認定這位伴侶?」
「西漢部族的男人可以擁有無數個女人。」
柳眉都快倒豎了。「瞧,就是有這麼不公道的事!男人能有無數女人,女人也該擁有同等權利,這才公允。」
似乎是因為她的反應正符合自己所預期,雷薩朗嘴角略提,模糊像是在笑,憤惱的神思再次淡隱許多。
他徐慢地吐出一句話。「你領我回你的帳子,打算一輩子認定我嗎?」
「我哪來的帳——」陡頓,她美臉微怔,玄玉眸子溜轉半圈,這才會意過來。
她繼而笑道:「可惜啦,『浪萍水榭』不在你西漢,這『帳子』歸我管,大爺入我境,就得隨我俗。這兒的姑娘家只要歡喜,愛跟誰混就跟誰混,即便把男人當作玩物,捏在指間把玩,也算女人真本事。」
玉指又滑去勾他的顎,音調一轉幽緩,如若歎息。「呵呵……我說這位大爺啊,『認定』這種事好累的,你難道不知嗎?」像上了鎖,動彈不得。
為何領這個男人來此?
花奪美一時間也尋不到滿意的答案來應付己心。
她第一個男人。
第一具讓她垂涎三尺、心癢難耐到非佔為己用不可的身軀。
第一個讓她想花心思去看穿、探究、大玩攻防的人。
或者再過一陣子吧,如今正在興頭上,對他,她還放不開手。
「『認定』確實是件累人的事。」雷薩朗出乎她意料外地低聲附和。
見她微訝眨睫,他勾唇,給了一抹貨真價實的笑。「但男女間的事,我比較崇尚一對一的關係,樓主要與我做香料與香藥買賣,儘管生意歸生意,肉慾歸肉慾,你對我有興致,我承認對你也有慾念,而且沒打算克制,但我極度希望至少咱倆生意往來的這段時候,你這副身子只『認定』我。」
「認定你……」向來嬌聲嬌吐的唇兒吶吶掀嚅。
「是。」他頷首。「我獨佔欲強,不喜歡和其他男人共用一個女人。往後若你我再無交易,要多少男人隨你自由,我自然管不著。」
「可是我——」
「這是條件。你允諾了,便也得到我的允諾,我會把『龍迷香』的配方與引子給你。」徐沉的聲線,好強勢的話語,他拒絕再被牽制,事態已然至此,那就取他該得的、欲得的。
香美身子主動投懷送抱,他心意既定,巨掌便順遂渴望,撫過女子窈窕美軀和那雙勻稱漂亮的小腿,來回眷戀。
他在奪回主導權。
那對幽深似井卻又顫動火光的眼瞳好專注。
花奪美心跳加促,一波快過一波,被他凝望得移不開眸子。
這算什麼?她玩他,他也玩她嗎?
還是,他們都不是玩,是認認真真的一場允諾和交易?
「我……」喉中好幹,她潤潤津唾,深吸了口氣。「為什麼感覺起來……好像我吃虧較多些?」
「是嗎?」粗指勾住銀鏈子拉向自己,女子細踝哪兒也去不了,只能溫馴地朝他靠攏,玉雪秀足落進他大掌中,他感到操控的暢意,嘴角不禁捺得更深。
花奪美頭一甩,在他懷裡坐正,脆聲道:「當然是啊!咱們做買賣,主要是銀貨兩訖,但我可是拿自個兒同大爺你逍遙,伺候得你通體舒暢,還主動照顧你的『心頭肉』,把蘭琦兒帶在身旁照料呢!你也親眼瞧見啦,她在我這兒比在你身邊美多了,『飛霞樓』的秘術裡有一技『焚香炙治』,用它來驅逐她體內癲毒最有療效,可比你的『寧神香』爭氣百倍啊!你敢昧著良心否認嗎?」戳戳戳,戳他胸房硬肌,但怕把圓潤潤的美甲戳出裂痕來,只戳了第一下,其他幾下全點到即止。
雷薩朗控制面部肌肉,搖搖頭。「不敢。」
「這不就是了!」她「孺子可教也」地摸摸戳過的地方。「現下你還要求要『認定』!我是打算長長久久同大爺你做買賣啊,長久的買賣就得長久的『認定』,簡直斷我『春江路』,很傷的!」
春江路?他淡淡瞇眼。「樓主可以拒絕,不強求。」
「你——」都花下大把心思和他周旋了,哪可能半途而廢?真氣人!
越想越覺吃虧,她眸子細瞇,如貓兒眼野媚,小手突然捧住男人峻厲臉龐,張唇咬人家的鼻頭。「可惡……大奸商……佔我們漢家姑娘便宜……你們西漠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啊!」他竟然探進裙底掐她大腿內側!
沉沉的笑聲從胸中鼓噪而出,渾厚好聽,有許久沒這般笑過了,雷薩朗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悅,殘留的火氣當真消散無蹤了。
女人好不甘心地拿貝齒啃咬過來,咬他鼻子、啃他下巴、吮他唇肉,他樂於接受挑戰,在反擊間找到樂趣。
真糟啊,原來「玩女人」真會上癮,特別是懷裡這個。
確實是他佔便宜了。
他嘴上雖未表示什麼,但今天在見著蘭琦兒,近近端詳妹妹的五官神態後,他內心驚喜交集,未料及才短短十日,那張蒼白幾無血色的小臉竟能回復到白裡透紅的秀色。
對於她口中不斷提及的「秘術」,他原是嗤之以鼻,然而現下卻容不得他小覷,或者,那對蘭琦兒真是好的……
她在我這兒比在你身邊美多了……
你敢昧著良心否認嗎?
他欲笑的嘴再次被她密密貼印,她實在很野蠻、很亂七八糟、很不按牌理出牌,又狠又野、又浪又媚,但似乎只要待在她身邊,不少事都變得……美多了。
連他陰鬱的心情都莫名其妙變美了。
唯一不太美的是——這裡「眼線」密佈,比起「飛霞樓」來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隨意瞥個幾眼,左右兩邊儘是躲著偷覷的目光,有的半隱在樹後,有的邊灑掃或整理花草、邊往這兒留意,有的則縮在軒窗後探頭探腦。
若決定跟她「混」,在她的地盤「混」,「不怕被看」的本事肯定要學透徹。他內心暗暗嘲弄。
「大姐!大姐!田大娘說你帶回一位不說話的小姐姐,還順道拎了一個野男人——呃……是不怕死的好漢子回來嘍!」聲音脆潤如珠,從不遠處的河面傳來。
聞聲望去。
一隻小舟蜿蜒地從上頭某座小敞軒順流疾劃過來,載著三個小姑娘,撐篙的姑娘瞧起來最大,她手段極熟練,不一會兒已把舟只泊靠,拉著最小的那個躍下,另一個跟在她身後下船。
見男人和女人抱得跟炸麻花條似的,三個小姑娘不迴避也不覺尷尬,大方又坦蕩蕩地立在他倆面前,略偏頭,瞧得津津有意思。
大掌猶捧著女人的俏臀,打算從現下起修煉「不怕被看」的功夫,雷薩朗也僅是略偏頭,然後動也不動地與小姑娘們對峙,心中模糊想著,只要跟懷裡這女人有所牽扯的姑娘,個個都怪,不懼怕他便也算了,還人人都愛盯著他瞧。
花奪美朝她們三個笑,一個個點名給他聽。
「老二小香,老三夜兒,小妹紅紅。」
「大姐的小名不是『小美』,也不是『美兒』或『美美』,她叫『大香』。」剛滿十五歲的花家小妹花余紅率先對黑壯大漢露齒笑,小個兒嬌嫩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