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郁相思難掩失望的語氣,但她還是扯出微笑。「孟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天從郁姑娘家裡出來,我家爺便要我先行到雲頂關這邊做準備,我一邊打理,一邊等著爺陪郁姑娘過來。」
「原來你沒回京城,那你也不知道田公子的弟弟病好了沒?」
「抱歉。」孟敬略微欠身。「我不知道。」
郁相思低頭拿兩根指頭互抹,抹掉了手掌上的泥巴,也抹掉了堆積在心頭的重重煩憂。
他沒唬弄她,他在趕回家之餘,還不忘先派孟大哥過來;他如此有心,也一定會過來的,可又要教她等到何時呢?
他弟弟病好了,他就會早點出門;病若沒好,可能還要耽擱一段時間……唉,才要自己不相思,怎地又相思了?
孟敬恭敬地站在一邊。在這片刻的相處裡,他已然明白,郁姑娘為了看似遙不可及的夢想,一個姑娘家不畏艱難,竟能隻身來到這苦寒的高山,也難怪她在皇上心目中佔有極大的份量了。
「郁姑娘沒在青檀鎮等我家爺,爺會追過來的。」他還是要替主子爺抱屈,要是皇上趕到青檀鎮,見不著她,一定會很悶的。
「他會來?」她明知故問,不覺露出一抹羞澀。
「會的。」
「喔。」臉上都是泥巴,應該看不出她臉紅吧?她忙四顧張望。「那孟大哥你在這邊做什麼呀?」
「請郁姑娘過來看。」
靠近懸崖這邊的森林被砍伐出一大片空地,十數頂營帳紮在靠近森林背風的地方,至少三、四十個人就在這裡忙著,他們穿著各色服飾,似乎來自各地部族,有人在絞繩子,有人在鋸木頭,有人在釘板子,有人在測風向,有人在煮飯燒水,看似人多混亂,卻是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你們在做吊橋?」郁相思驚喜地道。
「是的。」
「孟大哥你好厲害,找得到這麼多工匠。」
「托我家爺的福。」孟敬含混帶過。
其實,這些人都是他在邊境駐軍和部落所挑出來的精英,他們不只身體強健,擅長行走山區,也身懷各項技藝,足以做為西行的先鋒部隊。
眾人看到孟敬帶了一個少年過來,莫不好奇側目,停下手邊工作。
「孟大人。」一個小兵笑喊道:「你又給咱帶來新夥伴了?」
「咳咳!」孟敬咳得很用力。「大家快忙活兒吧。」
他官拜三品御前帶刀金騎衛隊指揮,這些士兵喊他大人,天經地義,可在郁姑娘面前,他是萬萬不敢先洩了主子爺的底啊。
「他們怎地喊你大人?」郁相思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當頭頭,呼喝大家做事,所以他們起哄喊我大人。」孟敬故意跨大腳步,帶她稍微離開這群兄弟們。
「掌櫃大叔還說你們是土匪要蓋山寨呢。」郁相思也不以為意,只想是工匠們給孟大哥取外號,笑道:「果然孟大哥當起山大王了。」
「真正的大王還沒來。」孟敬也笑道:「我派人出去準備糧草馬匹,再過幾天就會到,屆時只等我家爺的命令就可以出發了。」
「還是我們先走?」
「不急,也得等吊橋做好。」孟敬指向對面的山頭。「過去那邊拉索的兄弟還要三天才到,在那之前只能等。」
「三天?」郁相思除了驚訝還是驚訝,從這座山頭到對面那座山頭,恐怕也不過百來尺,射支箭就飛過去了,怎地要這麼久時間?
「實際路程是七天。」孟敬解釋道:「下面這道急流太深太險,根本渡不過去;兄弟們得先下了這座山,然後走出河谷,繞到另一邊去,再爬山上來,這條路陡峭難行,並不適合馬匹載貨行走。」
「難怪這座吊橋這麼重要了。」郁相思注目可望而不可即的對面山頭,不禁感到心虛。「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還好有孟大哥。」
「是我家爺想得仔細。」
若非皇上遣他過來準備,恐怕他也沒有充裕的時間發現這麼多問題,他只是代皇上執行辦事罷了。
「小兄弟!小兄弟!」林子那邊傳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氣聲。
「咦?掌櫃大叔?」郁相思看去,明明掌櫃大叔視這條山路為畏途,現在竟然親自跑來了,後頭還跟著一個相貌極為奇特的僧人。
「小兄弟你好快的腳程……」掌櫃用力拍拍心口。「你才離開沒多久,這個番僧就來了,一聽說有人要走香路,就要跟上,我跟他比劃了老半天,他還是不知怎麼走,我只好……嗚,帶他來了。」
那位「番僧」笑咪咪的,雙手合十,朝郁相思行禮。
郁相思從沒看過這樣的人,黑臉,大眼,粗眉,寬鼻,厚唇,卷髮,一襲紅色僧衣揭了右邊不穿,跟平常見到的和尚模樣完全不同。
「你是波羅國的僧人?」孟敬問道。
「鵝是大耳,鵝家在波羅,鵝要回家。」僧人口音極重。
「大和尚是波羅國來的?」郁相思十分驚喜,又問一遍。
「鵝走過來,腳就斷了。」大耳僧人以手勢加強語氣,指了斷橋。
「大和尚您走過來,橋就斷了?」郁相思聽懂了他的意思。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這句話倒是講得十分清楚。
「大和尚好大的福氣。」郁相思又急切地問道:「大和尚您既然走過來了,知道怎麼回波羅國嗎?」
「果了炮打散,到了。」大耳僧人仍是笑咪咪的。
「什麼炮打什麼散?」孟敬好頭痛。
「寶塔山啦。」掌櫃畢竟跟大耳和尚雞同鴨講一段時間,又是當地人,終於聽出端倪,興奮地往遠處指個不停。「鵝知道他在說什麼,就是那座寶塔山,過了寶塔山,就到他家了。」
大耳和尚看著掌櫃指向遠遠的一座白色山峰,不住地點頭微笑。
郁相思也看清楚了,位於層層山巒之後,一座狀似寶塔的山峰矗立其上;今天的天氣極好,陽光照在寶塔峰頂,閃耀出寶石般的白色光輝,彷彿是群山裡的一顆明星,指引她正確的方向。
目標在望,還怕路遠嗎?她引頸遠眺,眸光更加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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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和尚耳朵不大,但他說他叫大耳,郁相思猜想應是他的波羅名字發音,也就不像掌櫃大叔成日追究波羅國老百姓的耳朵大小。
應孟敬之托,大耳在雲頂關的寺院為即將西行的馬隊誦經祈福。郁相思本想過去山裡幫忙,但一來她不懂造橋,二來孟敬一再請她留在雲頂關等候主子爺的到來,所以她每日早上便隨大耳虔心祈福,並詢問他有關波羅國的掌故。
三年前,大耳到寶塔山朝聖,遇上風雪迷了路,在雲霧繚繞的山裡走了兩個月;他以為是往西走回家,沒想到越走越遠,來到了東邊的天穆國。他隨遇而安,便在邊境城鎮的寺院掛單,但他畢竟一去三年不回,他開始想家裡的娘,想寺院裡的師父,於是回到了雲頂關,打算無論再怎麼艱苦,也要走回波羅國。
大耳和尚來得正是時候!郁相思每天拜佛時,總是衷心感謝,並祈願這趟路順利平安,早日到達大耳說的種滿芬芳檀香樹的國度。
「小兄弟,又在發呆了?」掌櫃大叔來到門前,看著空無人跡的道路。「等你的田大爺啊?」
「沒有啦。」郁相思臉一紅,她只要有空就坐在客棧門前,看山,看雲,看路過的車馬,任有再多的女兒心思,也全隱藏在她的少年裝扮裡。
「你那個孟大哥好像官做很大。」掌櫃又是無聊到找她聊天。
「他們鬧著喊他大人的,哪有做什麼官。」
「不做官,怎能調得動那麼多兵啊官的?早上二十匹好馬馱了糧草進山,帶隊的說是青州征來的軍馬,耐寒耐操又能走山路。」
「他家爺……好像很有錢,是買的吧?」
「有錢真好,要什麼有什麼。這幾天打從這條路過去的人啊車啊馬啊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哩。」掌櫃實在耐不住好奇,就像他想追究大耳的耳朵一樣。「小兄弟你問問你的孟大哥,看他家爺到底是什麼來頭。」
「孟大哥今天大概不會來了。」郁相思看了天色。
每天到了未時,孟敬便會來客棧找她,與其說他是來跟她報告西行準備的進度,她的感覺卻像是他來問候她,代主子爺看護她。
「可能拉起吊橋,在忙著。」掌櫃道。
「嗯,今早大耳和尚也問起,我們打算明天一早過去瞧瞧。」
郁相思不費心胡猜。有什麼疑問,等見了孟敬,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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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那座連接起兩個山頭的嶄新吊橋,郁相思立刻忘了滿腔疑問,三步並成兩步跑到橋頭前,興奮地撫摸深深打入地底繫牢吊纜的大木樁。
「阿彌陀佛,鵝要回家了。」大耳和尚也很開心,不住地念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