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翔舞走過來坐在床邊,撩開他額前幾縷散亂的發。「大夫來看過了,卻看不出病因,只說要好生休養。」
他的眸光流連在她身上,自始至終,他只喜愛她一人,她恐怕也是如此。
心心唸唸、牽牽掛掛,無論嘴上如何倔強的撇清,無論行為如何的不羈,但心裡其實早就注定住著一個人。不知為何自己如此篤定,但這念頭卻根深蒂固。
可他若不明白,還有誰知?
「你不問?」他坐起來,拉下她的手握在大掌中。
葉翔舞的眉心輕輕一疊,不滿他過大的動作,才說要好生休養的。
「你若是不說,我問又有何用?」
「到此地步,告訴你又有何妨。」慕笑塵輕笑。「這世上有一種人,萬人看他皆是幸,唯有自知多殘缺。」
他凝視著她,葉翔舞一顆心卻沒來由地緊了緊。
「師父說,我生來注定是七情殘缺的命格,佛家的喜、怒、哀、懼、愛、惡、欲,我獨獨缺少了愛。」
「命格?」葉翔舞眸光流轉,怎麼會牽扯到佛家的事?
「大愛如蒼生社稷,小愛如兒女私情,動之則心神俱焚。心存情愛便要受刀絞之苦、箭穿之痛,心若被焚,神靈亦毀,恍若置身閻羅地獄。」他的眼中閃動著幽光,沒想到在她面前說出這些話時,自己竟能如此平靜。
「騙……人……」葉翔舞忍不住脫口而出,因為覺得荒謬而話語斷續。
「這可是我們偉大的師父說的,雖然老頭早就想整我,但也不至於拿這種事來開玩笑。翔舞,你無須懷疑,老頭精於此道。」
「你的意思……你就是有著這種命格的人?」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若是如此,動情會怎樣?心神俱焚嗎?
慕笑塵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又恢復原來調笑的面容。「可不就是。」
葉翔舞倒抽一口冷氣!
「老頭說得對,一定是佛祖瞧我太過為非作歹、肆意妄為,又生了一顆如此聰明的腦袋,所以要折磨我。」
「我不信!」葉翔舞拚命搖頭,突然又瞪向他。「這麼說,當初你離開是因為你怕死?」
怕死?慕笑塵兀自一愣,彷彿被雷電擊中,繼而笑開,卻是笑得淒涼。
「是啊!不就是怕死嘛……」察覺自己對她動了情,所以逃跑了,如此看來,他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我不信。」葉翔舞突地站起身。「我不會信的,你在騙我,你這人從來都沒個正經,但這種事也拿來誆我,慕笑塵,你實在可惡!」
「翔舞……」他苦笑。
「你不用說了,我不會信的!若是你想撇清關係、想要離開,走就是了,不用費心編造如此荒謬的謊言。」
「你不信我也沒法子,事實就是如此。」他說得風輕雲淡,彷彿沒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別說了!」葉翔舞大喊一聲,看他的眼神複雜難解,忽地轉身奪門而出。
慕笑塵雙手枕在腦後,仰著臉看著上方。
如果佛祖真在天上看著他,瞧見他這種憤恨譏誚的表情會是如何?
不信?唉!他也很想強迫自己不要相信啊!
☆ ☆ ☆ ☆ ☆ ☆
他察覺到葉翔舞刻意避開他,即使碰了面也彷若陌生人,瞧也不瞧他一眼。他沒想到告訴她實話後,反而會是這番情景。
慕笑塵故意等在她房門前,看她還能怎麼避!豈料,葉翔舞打開門看見他後,竟是視若無睹,神色毫無起伏地逕自走開。
「等等!」還真當他是空氣嗎?慕笑塵伸手攔住她。
葉翔舞僅是挑眉,冷漠的瞅了他一下。「我還要出門辦事,請讓路。」她揮開他的手,往前走去。
「辦事?好呀,師兄我陪你去。」他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看得她心中一把火又燒了起來。
事已至此,話也攤開說明白了,而他這種態度,是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照著往常繼續過下去嗎?
「陪我去?」葉翔舞的唇角微微一勾,看似在笑,但盯著他的眼神卻帶著刺。「我是要去杜老爺府上賠罪,再商議和他孫子的事。」
慕笑塵神情倏地一沉,笑容收得極快,如此迅速的變臉倒是前所未見。
「跟他孫子有什麼好商議的?」他並不歧視那個投錯性別的杜家孫兒,但她難不成真想結這段姻緣?
慕笑塵竭力忍住想抓住她的衝動。
「這事與你何干?你不是怕死嗎?和我在一起不是會心神俱焚嗎?所以我離你遠遠的,你大可高枕無憂。」葉翔舞眼微瞇,濃密的長睫有些顫動。「以後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咱們河水不犯井水。」
她討厭他那種嬉皮笑臉、似是而非的態度,若是不想見她,不想和她再有所牽連,那就走開,走得遠遠的,就什麼關係都沒有!
慕笑塵定定地看了她許久,似要將她嬌美而鎮定的臉龐映進眼底,她越是不急不怒,他的心裡越是忐忑。
「翔舞,你心裡知道,如今再見你,就是心神俱焚也阻止不了我,若是焚到死也算一了百了。」
「我聽你胡說八道!」葉翔舞大怒,不知是因為他說「死」而氣惱,還是認定他是信口雌黃。
「讓開。」她擰著眉瞪他。
「你還是不相信?」慕笑塵抓住她的手,就是不讓她走。
「你這個人從不認真,又愛開玩笑,教我如何相信你?」葉翔舞意志堅定,毫不退讓。
「玩笑?你以為我會為了玩笑而切斷你我之間的連繫嗎?」兩人四目相交,他的眸中流動著強烈的火光,似想燃燒她。
葉翔舞有瞬間的失神,驀地似想起什麼要緊事,伸手想要推開他。
「我還有事。」
慕笑塵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惱,繼而又像下定決心地突然欺身上前,擋住她的去路,非但如此,更鉗住她的雙手。
「翔舞,今兒個你得信了我才能走。」他輕笑,俊臉貼近她,用饒富興味又似耍賴的眼光盯著她。
葉翔舞一驚,身子一退,便抵在門柱上。這人,怎麼突然感覺怪怪的?
「不信你又能如何?」
「不信嘛……」他拉長尾音,眼珠子骨祿一轉,益加親近她的臉。「我親親你如何?」
「什麼?」葉翔舞的眼角微微抽搐,她必定聽錯了。
他仍是笑,笑得春風得意,笑得溫情繾綣,笑得……志在必得。
他的眼神將這抹柔情化得極厚極濃,濃得讓她移不開眼,抽不回心。
「幾年前你只是個天資聰穎還未有玲瓏心的女孩,我卻認定你性情可愛而禁不住想逗弄你,誰知這一逗竟把自個兒給賠進去了。」他這算自作自受嗎?
「如今你已生得這般嬌美俏麗,翔舞,我看著你、守著你長大,難道你不該是我的嗎?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平?」即使無父無母,他也不曾怨天尤人,此時竟禁不住怨恨起蒼天。
「是你自己要離開的,怪不了上天。」葉翔舞咬唇輕歎。「你走吧!你那種命格,就算咱們在一起,誰又開心得了。」
她不是不信,而是不想讓自己信啊!上天怎這般捉弄人?偏要讓人有緣無分。
「走?我能飛多遠?能游多深?到頭來才知我只戀翔舞不戀天,才知自己終究是個凡夫俗子。」
葉翔舞瞧著他逐漸靠近的俊顏,這張平靜、帶著溫淡笑意的臉,記憶中她瞧過幾回,但都是驚鴻一瞥。
她這才明白,她並非真的討厭他嬉笑玩鬧、不正經的姿態,而是那樣的他,教她看不出他對自己有幾分真心。
也虧得他一向胡鬧輕淡的個性,所以明明遇著悲淒慘淡的事,他卻顯得如此寧靜祥和。
「如果真是凡夫俗子,那才好……」她低喃出聲,瞧著他的唇越來越近,心開始怦怦地急速跳躍。
她真是不害臊,毫無姑娘家的矜持,難不成是到花舫太多次,耳濡目染了那些姑娘的豪放?唉!打從遇上他,她便亂了章法啊!
慕笑塵的唇輕貼著她的紅唇,只是如此輕柔的接觸,他就已經歡欣異常。眼下是她濃密輕顫的長睫,那般誘惑人,就算他心動千萬遍,也不足為奇。
心神俱焚又如何?痛如刀絞又如何?向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他不過是區區心神俱焚,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就是痛嘛,挺過去就好了,挺不過去……至少他對她表明了心跡。
葉翔舞覺得一股溫熱濡濕的感覺從唇邊蜿蜒而下,她倏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慘白的面容,唇角竟溢出一道殷紅……
是血!
她雙目瞠大,驚慌失措地推開他。
「翔舞,你看,你的唇都被我染紅了,紅艷艷的好美!」慘白的臉上還有一抹氣若游絲的笑意,她卻看得觸目驚心。
「你怎麼了?」饒是見多識廣的她也手足無措,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她嗎?心神俱焚的下場便是如此?!
她心跳如鼓,無端地恐懼起來。
「沒事,不就是流點血,我的血多著呢……」慕笑塵的話還未說完,便無法抑制的噴出一口血,隨即只見他揪緊胸前的衣服,面容因為劇痛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