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哀家指的婚,當然也可以由哀家親手終結。」莊太后絲毫沒有歇手的意願,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緩緩自座上定下來,莊太后站在面色鐵青的兒子身旁,伸出手來,安慰地將手輕輕搭在他肩上。
「承璿吾兒,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他好?
其實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無聊又可笑的控制欲吧?
一種無可言喻的荒謬感在承璿心中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想笑。
「呵呵呵……呵呵……」
「承璿?」莊太后一愣,手直覺拿開,詫異地看著兒子。
「母后,這是我的婚姻,我的事,請您毋須付出多餘的『關心』。」承璿陰沉地道:「玉蓮是人,不是東西,同樣的,我也是人,不是你掌中的傀儡。」
「你說這是什麼話?!」
「心底話!」承璿怒道,彷彿壓抑多時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處。「什麼三個月、什麼休妻另娶,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我和玉蓮是出了問題,但那是我們閨房中事,請母后以後不要再插手了!」
「這就是你對母后該說的話?」失去了敬意,只剩不耐與敵對,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嗎?想到區區一個元玉蓮竟有本事讓他們母子倆幾欲翻臉成仇,如若元玉蓮不是她的媳婦,她簡直都要佩眼起這個女人來了。
想到這裡,莊太后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一抹怪異笑意。
「看來不讓你跟那女人做個了斷,還真是不行了。」
「母后再怎麼阻止也是沒有用的。」
「沒有用?」莊太后一聲輕笑。「你怎麼知道沒有用?」
莊太后話中的自信突讓承璿起了懷疑,她為何老神在在,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懿旨現不應該也已經到王府了吧?」
懿旨?!
承璿心中一悚,太后笑望著他。「雋王王妃元玉蓮,成親之後未克守己責端莊持家,無子、嫉妒、忤逆公婆,七出已犯三條,長此以往,家庭焉能和樂?雋王乃國之棟樑,朝廷柱石,此等離經叛道之女子,不足堪當王妃重任,今命元玉蓮接旨即日起,休去雋王府正室元配身份,發回原籍!」
「母后……」承璿只覺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因過度震驚,他甚至忘了憤怒。
「也許,玉蓮現在已經看到這道懿旨了。」莊太后仍舊是輕輕淺淺地笑著,就像沒事人一般。
渾不在乎地操弄他人的生與死,似乎向來就是這種上位者的專長,但即便是自己的母親,承璿還是無法不為這樣的專制蠻橫而恨她!
「呀?你要走了?」看見兒子霍地旋身往外走,莊太后忍不住喚了一聲,承璿卻不回頭,腳下未停地逕自往宮外飛奔而去,莊太后陰沉的臉色益發難看了。
就這麼護著那個女人,連母親都不要了?
想到這裡,莊太后的手不由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憤怒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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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紙捎來書,寫上了無情休離字。
當承璿趕回王府時,玉蓮已經接下那道懿旨,而承璿所不曉得的是,居然連沐香也收到了懿旨,稱她慧黠聰敏,堪慰君心,莊太后有意封她為某郡主之義女,讓她以郡主的身份嫁入王府。
兩道旨意同時下達,分明就是當著沐香的面剮玉蓮的臉,沐香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承璿一跨進大廳,便見接過旨意的玉蓮緩緩站起身子,回身朝他走來。
四目相交,無言亦無語。
所謂的心碎、憤怒,都不再存在於她的臉上,她恍如一副空殼子,承璿當下想也不想地將懿旨搶過來,也不知哪裡生出的蠻勁,當著她的面一把撕成了兩半!
眾人嘩然。
「王、王爺……」負責宣旨的太監嚇呆了。「這、這是太后下達的旨意啊,您怎能……」
承璿露出陰惻一笑,伸手作勢欲拔劍。「那麼你去跟太后告狀好了!」
那太監一看,哪還敢再留在原地,當下忙不迭地轉身就跑,頃刻間大廳只剩下他與沭香、玉蓮三人,沭香怔怔地看著承璿拽住玉蓮的手臂。
「事情鬧到這等地步,你連一句抱歉都沒有?」
玉蓮轉過頭來。
她的眼神是空的。
「王爺何必在旁人面前發怒呢?這樣的結果,或許也頂好的,倒是您的態度,反倒令我不解了。」
「你說什麼?」
「玉蓮不只一次惹您生氣,若又為了玉蓮與太后失和,何苦來哉?不如還是休妻另娶,是王爺現下最合宜的選擇。」玉蓮平鋪直達,宛如在談論的是別人的事情。「誠如您所見,玉蓮態度不恭、沒有生兒育女,確實不配為人妻,請王爺發落我吧。」
承璿竟無言以對,半晌後,他嘶啞地開口。
「有時候,我真想剝開你的胸膛,看看那裡到底有沒有心。」
「……」玉蓮未語。
「知道我最恨你什麼地方嗎?」他一字一句,言語之中儘是濃得化不開的苦澀。「我恨你的高傲,恨你連解釋都不屑,你把自己當作空谷幽蘭,受不得一點質疑侮蔑,卻沒想到這樣的驕矜只會讓你被他人踐踏蹂躪,這樣的待遇,你承受得起?」
他的一字一句都極輕極輕,但聽在玉蓮耳中卻句句如同割心。
他是對的,他總是能一語中的,無論她如何武裝、再怎麼堅強,他卻總是有辦法輕易地找到她細細遮蔽掩蓋的傷口,輕易地撕裂拉開,如果她痛不欲生,他應當是快意的吧?
「我對您的話沒有異議。」良久,玉蓮終於回答。
輕輕抽出自己被箝制的手腕,她邁開腳步,髮絲揚起,掠過承璿鼻間,只留下這麼一句話。
「玉蓮確實高傲,不過那是因為,我除了高傲,什麼都沒有。」
她離開了。
承璿兀自怔愣,沐香卻輕輕地定到他面前,跪了下來。
「王爺,奴婢有話說。」
承璿不耐地望了她一眼。
「自從奴婢進了王府便風波不斷,要不是我,您跟夫人也不會走到這種地步,一切都是沐香的錯……」
「這事不怪你,是我的錯。」承璿心煩意亂地揉著額際。「就算當時我拒絕讓你進王府,太后也會把別的女人想方設法的弄進王府裡來,不管怎麼樣,她不會停止的。」
他的母后從來就是如此,也許是後宮生活太無聊,又或許是掌控他人的慾望太過強大,更甚者或許是寡居多年,無法真正見到別人擁有正常的婚姻生活吧,否則又怎會故意在他與玉蓮之間夾進一個沐香呢?
意識到生身母親心中的畸願,他卻無法明說,更無法戳破,只能將苦果往肚子裡吞,然而後果卻是成就了兩個女人的悲劇,這些他卻都必須一肩挑起,且責無旁貸……
能怪誰?或許就該怪他自己,怪他心不夠狠,怪他太過重情。
「王爺。」沐香的聲音再次喚回了他已然遠走的心緒。
「太后的恩澤,真是如日月一般光輝啊!」她輕歎著,纖手輕撫著懿旨,彷彿觸摸著最華美的絲絹。「沐香何德何能,竟能受此大恩……」
她的字字句句都帶著滿足似的歎息,卻不知在承璿耳中聽來是最可笑的諷刺,正要開口,沐香的下一句話卻驟然反轉,令他震驚。
「請您殺了沐香吧!如果您真的不打算讓我成為您的妻子的話,那就殺了我吧!」
「為什麼又說這種話?」承璿歎了口氣。「別再添亂了,好好的做自己分內的事吧……」
「您不會明白的。」沐香驟然打斷他。「沭香之於王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啊!」
「什麼理由?」見沐香神色淒愴,承璿不禁心生疑惑。
「沐香對王爺來說,可能什麼都不是,但王爺對我而言,卻有不同的意義……」沭香道:「王爺還記得我之前曾經向您詢問一個人嗎?」
是有這麼回事的樣子,但承璿心緒煩亂,哪想得起來她問了什麼,沭香似也沒期望他真的會記得,逕自說了下去。
「那一個人的名字叫做蘇且白,是王爺您不會記得、沐香卻想忘也忘不了的人。」
「蘇且白……」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然而他仍舊沒有半點印象,只是對於沐香的話,再也不能忽視地留上了心,「你跟他,有什麼關係嗎?」
沐香搖搖頭不語。
「你搖頭並非否認,而是你不想說,對嗎?」承璿道。
沭香這回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慢慢地起身。
「王爺,沭香哪兒都不會去的,沭香會一心等候您的發落。」
「慢著,你……」承璿話還沒問完,但沐香沒有理會,也沒有回答,只是拿著那道懿旨慢慢定了出去、
承璿只覺事情就像一波一波的浪潮朝著自己奔來,既洶且湧,壓抑得他幾乎要窒息,無法喘氣的他,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一踢,將那撕成兩半的懿旨更加踹了個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