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的話,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下課了。」高倚天收拾完教材,舉步跨出教室。
雖然在旁人眼中他只是無關痛癢的當她一下,但她就是覺得渾身不舒服……如果一直到學期末都必須承受他若有似無的懲罰,她寧可衝到他面前,道歉也好,賠罪也罷,就是不要再受心靈的煎熬。
「學姐,對不起。」安睿習拍了拍周時音的肩膀,打斷周時音的思緒。「我剛剛不是故意要說那麼多的……是那傢伙一直引導我, 我不知不覺就有了新的看法,所以才會滔滔不絕講個不停。」
安睿習露出一絲愧疚神色,他絕非故意表現,不留任何餘地給她,而是高倚天很巧妙的點出不同觀點,讓他的視野角度變得精銳,並且一步步帶領他說出更確切的感覺,只能說高倚天真的有兩把刷子,在教學上還算讓人服氣。
「有這麼神奇?」周時音蹙眉,「那他怎麼不引導我一下?」
難不成他在暗示她沒那種慧根?可惡啊!身為老師的他,怎麼可以在教學指導上有偏頗!
她抬頭挺胸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氣,抓起包包衝出了教室,沒空理會安睿習在後頭的呼喊,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
她氣喘吁吁的在校園內奔跑,一路奔向教職員停車場,正巧看見高倚天解開汽車的防盜鎖準備上車。
「教授!」她大喊一聲,上氣不接下氣。
高倚天停住動作,站在車子邊睇了一眼周時音,在光影朦朧之下,唇角微勾。「有事?」
「對!有事。」周時音快步上前,靠近他之後,才發現自己好矮,矮到氣勢削減掉一半,矮到仰頭的角度過大而顯得脖子有些吃力。
她稍微挫敗的退了一步,這個男人至少高她半公尺吧……
「不是關於課業的大事吧?」高倚天瞇眼微笑。
周時音身軀震了一下,抿著唇。這個男人說話一定要損人才舒服嗎?「教授,你應該不會對我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吧?」
「你有什麼地方冒犯到我,所以心裡有鬼害怕我報復吧?」他不但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反而把問題丟還給她。
周時音沒料到他會如此回應,咬了咬牙。這個男人果然記恨,而且擺明提醒她忘了先賠不是,「我對速食店內的事情向你道歉。」
「你似乎因此而睡不好。」高倚天環著雙臂,盯著她眼眶下方兩道深深的黑影,享受小小的懲治成果。
看來,他留下的紙條對她產生不少後遺症。
不過,他以為她會夾著尾巴逃跑,再也不來上課了,畢竟很多學生抱著自以為是的心態,寧可做最壞的選擇,也不願再面對壓力與現實——學校如此,職場亦如此。
於是惡性循環,腐敗開始,一味替自己找借口,認為自己只是在維護自身權益,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有問題的是別人要求太過嚴厲,錯誤的是別人太過尖酸苛刻,永遠不是自己沒有抗壓性,永遠不承認自己是寬以待己的雙重標準。
既然她能勇敢的回到班上面對他,至少代表她沒有逃避自己所需承擔的責任,不論動機是為了成績抑或其它,也就足夠了。
「我才沒有睡不好!」她矢口否認,卻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想起自己近日來寢食難安的窘態,丟死人了!「你為人師表應該會寬宏一點,不會和我們這些學生過不去吧?」
「為什麼你老是要說『應該應該』?你用世俗的標準規範,硬生生套在別人身上以求達到你的期望,你這樣又是對的嗎?」他挑著眉。
「我……」周時音瑟縮了一下。「老師……我再怎麼不滿,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你又何必計較?生死大權仍舊操縱在你手上。」
「沒錯,你能認清這點,代表你還有點腦袋。」高倚天玩味地表示認同。
「相對的,你可以針對我批評你的事情而心有不滿,但我希望在教學的課堂上,你不要對我有差別待遇。」周時音終於說出最在乎的事了。
高倚天輕笑,扳著手指頭細數了起來。「你是指不要刻意點你起來回答問題,不要故意扣你分數,不要釘你,不要——」
「不是!」周時音被激起了強烈的反抗意識,打斷高倚天調侃式的話語,忍不住出聲低吼:「我是說『指導』的部分!我希望你也可以不藏私的指導我。」
「嗯?」高倚天收起了笑臉,難得嚴肅地審視眼前的小不點。「我沒想到你這麼好學。」
周時音被瞧得渾身不自在,鼓足勇氣的吼完後,又顯得有點怯弱了。
「也不是特別好學……只是想多學一點。」她的聲音逐漸變小,乾笑的搔著頭,「……教授,如果可以,我其實也希望你不要釘我。」
「十分抱歉,我拒絕。因為我很小心眼,而且是吃人不吐骨頭、專門壓搾別人的大壞蛋。」高倚天咧嘴一笑。「不過,指導的部分你可以好好期待,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周時音想解釋,又怕越描越黑。
高倚天滑入駕駛座,關上車門,發動引擎,搖下了車窗。「對了,提醒你,下次別拿我父親的名字開玩笑,很不禮貌。」
「啊?」周時音一臉問號。
「我爸叫高屠龍。」他正經八百的說。「標準的金庸迷。」
周時音愣在原地,感覺頭頂上一群烏鴉飛過……呆呆地看著銀色轎車消失在視線中。
她回過神後,大拍額頭,哀號了一聲,「我也太倒霉了吧!」
包包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她撇撇嘴,掏出手機,在接通電話的剎那間,身軀倏地僵直,一瞬間面如死灰,兩行眼淚無聲地自臉頰滑落。
「我馬上回去……請她一定要等我,拜託……」
最終,周時音還是沒有趕上。
儘管她已經連夜坐車南下回到老家,她的奶奶依舊沒等到她出現,便在急診室裡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來不及奔到奶奶身邊送她一程,趕到醫院時只見到奶奶安詳的面容和冰冷的身體,宣告著天人永隔的事實。
她整整哭了三天三夜,自小奶奶就十分呵護她,雖然她知道奶奶年事已高、逐漸老邁,卻沒想到奶奶會因為心臟病發,如此突然的離開,令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奶奶的喪禮辦得簡單隆重,周時音的心情在一星期之後才平復了下來。當她返回台北的學校時,儘管情緒已不再那麼低迷,臉上的落寞卻未消退幾分。
然後,她在週二的晚間進入校園內。這堂不能請假、也不能翹的課,此時讓她厭惡至極。
「學姐。」一聲呼喚自她身後揚起。
周時音回頭,看見是學弟之後,才勉強扯唇。「嗨。」
「學姐,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差。」安睿習皺了皺眉。
「喔……因為家中有點事,沒睡好。」她擺了擺手,不願提及傷心事。
「你好像很疲憊的樣子。」安睿習尷尬的撓撓臉。「不是因為作業不順利吧?如果有任何困難,都可以找我幫忙。」
安睿習依舊為課堂上的事感到內疚,希望能盡一點綿薄之力。他知道周時音是大四的學姐,在數位藝術鑒賞的班上沒有熟識的人,不論是分組討論或是團體報告都有阻礙,所以他想要幫助她。
「作業?」周時音困惑的偏了偏頭。
安睿習點點頭。「是呀!今天不是要交作業嗎?」
「啊!慘了慘了!我竟然忘了!」因為奶奶驟然去世的噩耗,加上她一直在老家陪父母處理喪事,壓根兒忘記有作業這回事。
周時音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立刻邁開步伐往圖書館的方向衝去。
「學姐,只剩十五分鐘就要上課了。」安睿習不知為何竟跟在她身後奔跑,連帶緊張了起來。
「學弟,遲交作業會怎樣?」周時音喘著氣問。
「遲交就等於沒交,零分計算。」安睿習跨大步伐,率先跑到她前頭,「學姐,我先去圖書館幫你佔電腦,應該還有點希望。」
像是心有靈犀,安睿習就是知道周時音此刻在想什麼。
周時音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看見學弟傻氣的舉動,不禁露出了笑容。「謝了!」
「你趕快趕上來吧,小心別摔跤了。」安睿習揮揮手,已經離周時音有一大段距離了。
周時音汗流浹背,在偌大的校園內一路奔跑,待她雙腿發軟跑到圖書館之後,立即看見安睿習坐在電腦使用區朝她招手。
「學弟……呼……呼……」周時音快步走到他身邊。
「學姐,現在還剩沒十分鐘,扣掉我們趕回教室的時間,不到七分鐘了……五千字的心得和分析有點勉強。」安睿習起身,拉著周時音坐到電腦椅上。「要不要賭一賭?」
「賭什麼?」周時音盯著電腦螢幕,霎時明白了學弟意指為何。
電腦螢幕的網頁上正顯示一個數位藝術的分享論壇,不分國內國外,一一在論壇上交流並且分享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