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生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王爺,我們是否近日就回幽州?屬下聽說京城內有許多人散播對王爺不利的謠言,只怕王爺會有危險。」
「他們散播關於我的謠言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怕什麼?」福雅又揚聲叫道:「漠塵──」
她再次轉過臉來,不悅地開口,「幹什麼?」
「你今年幾歲了?」
「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叔叔沒有說。」
「你沒見過你娘?」
她咬著唇瓣,沒有回答。
「和狼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她陡然露出怒色,像是被他侮辱,又像是急著要辯白,衝口道:「它們沒有你想的那麼壞!」
「哦?是怎樣的呢?我很好奇,為什麼它們不吃你?」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捏著她的下巴,「是不是你有一雙和它們很像的眼睛,所以被它們當成了同類?」
她盯著他的眼眸裡閃爍著奇異的流光,突然間,她雙手一撲,就像是餓狼撲食一樣抓傷了他的臉頰。
福雅只覺得臉上乍痛,用手一摸,那裡已經有一道血痕。
燕生急怒地抽出腰上的佩劍,「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竟然敢傷王爺!」
「燕生,別妄動。」福雅再次伸臂攔住他,「去拿藥膏來。」
燕生佇立在那裡,始終持劍身前,不願意離開。
「燕生,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福雅的臉色陰沉了幾分,燕生只好很不情願地走出房間。
福雅的左手蓋在那處傷痕上,保持著笑容,「你真是個利爪的小狼崽子,難怪說東郭先生是傻瓜,東郭救狼,無異於將自己送於狼口。」
「我不是狼崽子!」她像是被激怒了,再一次猛撲過來。
這一次他已經有了準備,從容避開,「你不喜歡別人叫你狼崽子?好,從今以後,我不許別人再這樣叫你,我也不這樣叫你了。漠塵,只叫你漠塵,好不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暴怒的美顏還有幾分猙獰,「你為什麼要對我好?叔叔說,如果人家無緣無故地對我好,一定是有壞事讓我去做。」
「你以為我能讓你做什麼壞事呢?」福雅反問,「你看我這裡比你以前待的地方豪華何止百倍,吃的更是你以前從未嘗到的美味,我若想讓你死,誰又能讓你活?如果我想做任何事,只要我開個口,自然有人替我做。」
「那你為何要買我?」她瞪著他。「我知道那個老太婆是壞人,她讓女孩子去伺候男人,我不幹!」
「我沒有讓你去伺候男人。你是驕傲的漠塵,我寵愛的漠塵,除非我允許,否則沒有男人敢碰你。你看燕生每次想傷害你時,不是都被我攔住了嗎?」
「那麼,你想碰我嗎?」她昂著頭。
福雅笑了,「你最多不超過十二歲,而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想要的女人不是你這樣的小孩子,我若是碰你,只是要照顧你,沒有歹意。你回想一下,從我帶你離開臥雲閣之後,我有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她的眼珠骨碌亂轉,「你看起來不像好人。」
他失笑道:「為什麼?」
「你……長得太好看了。」她很認真地說。
他再度失笑,「好看的人就是壞人嗎?」
「你和別人不一樣。」她貧乏的詞彙裡找不出更適合解釋自己感受的語言。
正好燕生帶了藥膏和銅鏡進來。福雅將她拉到銅鏡前,「來看看你自己,如果說我不像好人,那鏡子裡這麼好看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是個壞人呢?」
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問道:「這是我嗎?」
「當然是啊。」他用小指挑了一點藥膏,細細地塗抹在臉上的傷痕處。
漠塵呆呆地看著他給自己上藥,問道:「疼嗎?」
「不大疼了,這藥膏清涼止痛。」他笑著也挑起一點抹在她的手背上,「是不是很舒服?」
她很認真地看著那清涼的一層似水似油的藥膏,放在鼻下聞了聞,然後伸出小舌頭舔了舔。
福雅輕呼著拉開她的手,「這是外敷,不是內服的,可不能吃。」
她忽然對著他嫣然一笑,「這藥膏的味道有點甜。」
「那是因為裡面放了甘草。」
「但是叔叔說受傷不必抹藥膏也能好。」她踮起腳尖,雙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貼到他的傷口上,濕滑的舌尖在那道傷痕上舔了一圈。
福雅怔住,直到她的笑靨再度出現在面前,「叔叔說這樣很快就會好了。」
好一陣,他失神的心才重新找回,不禁苦笑道:「你們叔侄的感情還真好,不過……」他攬過她窄窄的肩膀,低聲說:「以後不要再對別人做這樣的事了,會給你帶來災難,明白嗎?」
「災難?」她不解地堆蹙著一雙柳葉細眉,「可是……」
「漠塵,從今以後照顧你的人不是你的叔叔,而是我,你的叔叔賣了你,他已經不要你了,救下你、讓你吃飽穿暖的人是我,所以不要再聽信叔叔以前對你說的話。」
他慢聲細語,卻說得她垂下了頭。「叔叔病了。」她低喃著,「所以他不能照顧我,不是故意要賣我。」
「但即使我病得快要死掉了,也不會賣漠塵的。」他撫摸著她頭頂的髮髻,「你這樣的好女孩兒,應該讓人好好疼惜。」
她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纖細的手指爬到他臉上,在那處傷痕旁停住,「我抓傷了你,你為什麼不生氣?」
「因為我很喜歡漠塵啊。我說了你這樣的女孩子應該好好疼惜,怎麼能生你的氣呢?」他溫和的笑語卸下她臉上僵持許久的防備。
「那你為什麼要疼惜我?」她問。
「因為我喜歡漠塵啊。」他還是這個回答。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她執著地問,不厭其煩地問。
他一笑,拇指在她花瓣般的唇上摩挲著,「沒有什麼為什麼,這世上有許多事情是講緣分的,我和你冥冥之中是有緣分的。」
她定定地看著他許久,像是要從他的臉上、眼睛中看出什麼。
他溫柔地與她對視,清楚地看出她眼中最後的一絲戒備淡淡地化開。
☆☆☆☆☆☆☆☆☆☆ ☆☆☆☆☆☆☆☆☆☆
深夜,冷清的福雅王府來了一位訪客。
他是單人獨騎而來,像是怕驚動了誰,來到府門前只是輕輕地拍了拍門,等到大門剛剛打開一條縫隙就立刻鑽了進去。
福雅正坐在院中品茶,好似早已料到這位客人會來,他沒有起身迎接,只是斜睨著那人,說:「我們的尚書大人真是日理萬機啊,難得您有空到我這裡來坐坐。」
此人正是戶部尚書方城葉,被福雅這樣揶揄,他的神色並不好看,拱手道:「小臣來遲是小臣之罪,請王爺見諒。」
「在此時候還敢來見我的皇兄之臣,在我看來都是值得我仰慕的,哪敢怪罪,又談什麼見諒?」他遞給對方一杯茶,「怎樣?你先來品了我的茶,再告訴我,最近皇兄是不是又想動我了?」
方城葉一路趕來的確口渴了,喝下一口茶後道:「陛下身邊的確有些奸佞小人一直對您有所不利,他們說當年陛下繼位的時候,王爺雖然年幼卻已經懂事,必然會對陛下修改遺詔,違背先帝聖意,強行取代登基一事心懷芥蒂。在幽州孤守,猶如流放,王爺必然會更加懷恨。聽說最近幽州兵精糧足,百姓富庶安樂勝過以往百年,他們便更加擔心了。」
福雅冷笑道:「他搶了我的寶座,將我丟在那個冷僻的地方任我自生自滅,如今我替他修整這片破敗河山,他就算是不感恩,也不該這樣怕我。」
「王爺那裡過得越好,陛下心中自然就越怕,所以依小臣之見,王爺還是早早回幽州吧。」
「既然怕的人是他不是我,我為什麼要著急趕回幽州去?」他在滾開的茶爐裡添了一捧雪,「方大人,多謝你惦記先帝對你的恩情,這些年冒著風險一直為我傳遞消息。」
方城葉陪笑道:「這是小臣應該做的。先帝在世時曾經多次讓小臣日後輔佐王爺,開創我天雀盛世,只可惜天不從人願,這些年陛下的所做所為已經讓天雀一日不如一日,小臣就算不為王爺,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也是看不下去的。」
「好冠冕堂皇、感人肺腑的說詞啊。」福雅嘴角邊冷嘲的笑意更深,「說穿了,是因為先帝在你身上下蠱,而你知道只有我有解蠱的方法,所以才拚命對我效忠吧?」
被說破心事,方城葉立刻臉色大變,冷汗直流。「王爺說哪裡話,小臣對王爺赤膽忠心,從未更改……」
「好了,你不必怕,在你剛才喝的茶水裡就有今年蠱毒的解藥,此後十二個月內可保你平安無事。」
方城葉像是鬆了一口氣,連聲說:「多謝王爺!」
「謝我不必,只要不在心中咒罵我就好。」福雅咬著唇笑,那笑容竟是說不出的旖旎,笑得方城葉更加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