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採藥草,給公主解毒。」低聲數語,她走到藥圃內,折下幾片葉子,走回屋裡,交予桃紅。「把它泡入水中,替公王清洗紅疹處,不到一炷香,紅疹便會消失。」
轉身凝視宇淵,她道:「芙蓉雪花霜不是用來助妻妾相爭,我想拿來幫助更多個菊花,以免她們被賣入青樓。」
「說什麼都沒用了,從你扯破玉兒的衣裳開始,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穎兒,你變了,變得教人寒心。」
他離開,帶著對她徹底的失望。
然後,哭成淚人兒的蘭兒起身,彈彈衣上的灰塵,對著穎兒冷笑。
「說吧,除了扯衣裳、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我還做過哪些事?」她沒有力氣對蘭兒憤怒,只能淡淡問話。
蘭兒不答,嘴角勾起漂亮弧線,笑眼望她。
「不說也行,等你全身肌膚開始潰爛時再來找我,我有藥可以相救。」她走回內室,不勉強。
她的話教蘭兒震驚。
「你……」蘭兒搶過一步,手叉住她的脖子,將穎兒壓到牆壁上。「解藥在哪裡?」
蘭兒會武功?
「失敬,我竟不知高手在身邊。」穎兒淺笑。是她有眼無珠,錯將高手當弱女子。
「廢話少說,解藥呢?」
「你是誰?為什麼潛匿在公主身邊?」穎兒不答反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挑眉,手掌加上力道,掐緊。
穎兒喘不過氣,卻仍然一派的氣定神閒。她啊,威脅不得的。
「你問了……好問題,一如我為……什麼要……要把解藥……給你?」斷斷續續,她終是把話說齊。
「你吃硬不吃軟,別怪我心狠手辣。」蘭兒方說完,一名黑衣男子從窗口跳進來。
「冷杉!」蘭兒驚呼。
「別與她多話,先帶回去再說。」
男子走近,眼見他就要伸手點往穴道,情急之下,穎兒灑去一把青色粉末,功力不及的蘭兒登時翻眼後仰,而黑衣男子飛身閃過,卻也吸進一些粉末。
幾個縱身,男子飛出窗外,不見蹤跡。
穎兒爬到蘭兒身邊採探鼻息,她已氣絕身亡。伸手翻找蘭兒的衣袋,少頃,穎兒找出一塊令牌,上面寫著「肅親王府」。
第八章
穎兒小姐殺人了,因為蘭兒出賣她,便痛下殺手。
靖遠侯府耳語四起,將穎兒形容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於是探月樓封了,穎兒被關進地牢,而總管大人召集全府,要求大家,這事不准外傳。
二度被關,穎兒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乖舛命運,然這回情況好多了,沒有嚇人的私刑,三餐照舊,宇淵並不想她死在裡頭。
可少爺……鐵了心是吧?她幾度托人傳話,他始終不肯出現。
穎兒急著告訴少爺,蘭兒是肅親王派來的人,不只蘭兒,肅親王還派出高手潛伏。然而,她的話,少爺還肯聽?
地牢裡,寒氣逼人,沒有內力相助,不過三日,穎兒已經病倒。
茶水飯菜進進出出沒動過,她持續發高燒,熱得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她囈語不斷,喊爹喚娘,她的少爺在夢裡慇勤探望。
第七天,司徒先生出現,是總管大人傳的話,他趕進牢裡替穎兒診治。
把脈,司徒先生陡然變色,他推醒沉睡的穎兒,焦急問:「你沒聽我的話,日日修習內功,對不?」不然她不會脈象虛浮,內息混亂,更不會讓風邪入侵。
穎兒醒來,半晌才弄懂司徒先生說什麼。
「是。」
頷首,她的眼睛瞧往牆上火把。有火啊,怎地冷成這般?數日來,醒醒睡睡,她分不清,現下是清醒或睡著?
「為什麼不?我跟你講得很清楚,如不這樣做,你的身體撐不住。」先生語氣嚴峻。
「抱歉。」頭昏沉,她壓壓髻角,眼前有兩三個先生。
「別道歉,我要知道原因。」
原因?什麼原因?她為什麼殺蘭兒?穎兒睜眼、閉眼,搞不懂,先生怎在她眼前晃不停。
「穎兒,說話!為何荒廢怠惰?修習內功,才不至五臟俱損,你明白自己和常人不同。」司徒先生搖她,企圖將她搖出清醒。
修習內力?她搖頭,再搖再搖,仰起無辜臉龐,對他說:「我沒有內功了啊!」
沒有內功?!
「為什麼沒有?」他驚問。
為什麼沒有?是啊,她是武功高強的俠女,怎會失去內力?
想想,嗯……想想……哦,瞠眼,想起來了,她先是被長針扎得好想死,然後少爺出現,他說喝下離魂湯就可以回家。
離魂湯很重要,不能不喝,喝下湯,她才不會出手傷害公主,她是很壞、壞到底的孤僻女子,萬一傷了公主,少爺會心疼不捨……
「穎兒,你的內功呢?」
他知此刻追問時機不對,可這麼重要的事,他得弄清楚,才好對症下藥。
「我喝了離魂湯。」
乍然聽見離魂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臉色蒼白。
那不只是化去內力,還是人間最可怕的懲罰,能熬過這種折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藥書直接將它歸類於無可醫治的毒物。
無可醫治……對,他治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穎兒在眼前,一點一點死去。
失控地,他摟住穎兒,大聲問:「你明知下場的,為什麼要服離魂湯?為什麼不反抗?」
「因為……」因為那是少爺要的呀!神情飄忽,穎兒垂首,累啊……
不問原因了,穎兒的態度已給足答案。只有少爺,少爺才能教她心甘情願。
「你怎能熬過來?」他喃喃問,不指望她回答。
怎能熬下來?記不得了,只記得少爺說過,她的命是他的,她無權毀去,這信念,助她一關關挺過。
「胸口痛嗎?」音調低抑,那是絕望。
「痛。」壓壓胸口,她點頭又點頭,實話實說。
那麼,她的心肺壞了。
「腹部痛嗎?」
「痛。」她的腸肝胃也不行了。
「頭痛嗎?」
「痛。」
司徒先生每問一個問題,心便緊抽,他心疼唯一的徒弟,聰敏、青出於藍的好徒弟,他還盼著少爺說服她,繼承衣缽。可眼下……她就要沒了……
「手腳關節痛嗎?」
「痛,從頭到腳痛到想哭,恨不得把身體拆成一塊塊,把痛的地方丟棄。」
高燒迷了本性,她靠在先生身上,嚶嚶啜泣。好痛,真的,痛到再不能克制時,她好想毀掉自己。
「自己把過脈嗎?」
「嗯。」先生一句一句問,她一句一句答,她的時日已無多。
「明白自己活不過三十日嗎?」他恨自己的話,卻不能不問。
原來只剩下三十日?幸好,只剩下三十日,喘口氣,輕鬆,她的痛將卸下……
「少爺知不知情?」
當時,穎兒堅持隱瞞鳳凰蠍的後遺症,他不認為穎兒會將離魂湯的可怕說與少爺聽。
「不知。」
他猜對了。穎兒不對人談論心事,那麼吃虧的事啊,她就是絕口不說,就是篤定一個人受。
「你不打算讓少爺知情,對不?」
知道又能做什麼?這病,無藥醫了。
穎兒無語,他知答案。
他低身,自藥箱中取出藥瓶給穎兒,並倒出一丸讓她和水服下,他救不了她的命,至少,助她不痛、不燒。
司徒先生說:「少爺不在府裡,我不能放你出地牢,這藥你照三餐服下,就不會再發熱了。好好照顧自己,等少爺回來,你要把事情跟他說分明。」
把事情說分明……先生的話像重錘,一舉敲出她的神智。對,她有好重要的事,得跟少爺說分明。
穎兒扯住先生的衣袖問:「少爺去了哪裡?」
「他去杭州辦要緊事。」
「要緊事和肅親王有關係嗎?」
「你怎知?」
少爺為保護穎兒,說什麼都不讓她知曉肅親王的事。
「求先生告訴穎兒,肅親王和少爺有什麼關係,我得知道,才能助少爺一臂之力。」
她的哀求眼光教人不忍,司徒先生輕歎,還有啥好瞞的,就算穎兒知道,也不過三十日光景。
因此,他說了,從肅親王通敵賣國開始,到將軍重傷、夫人被害,家裡遭人侵入、少爺裝病,再到他們如何追查夫人死因、尋找通敵證據、鍾離全被捕入獄,斷了若幹線索……一樁樁、一件件,聽得穎兒驚心。
她一心要鍾離全父子償命,卻沒想過,會壞了少爺的計劃。但即使計劃破壞,少爺仍然為她,讓鍾離全伏法。少爺待她,畢竟是好的。
「所以少爺到杭州,是為了找尋證據?」腦子恢復清明,穎兒又能思考了。
「對,順利的話,再央求公主相助。這回,應可一舉扳倒肅親王。這些年,肅親王仗著朝中勢力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他貪污、圈地、賣官,還雇一票江湖人士為他剷除異己。朝中大臣,凡與他不合者,他便使計誣人入獄,多少忠良有志難申……」
「所以少爺入仕,好險。」
「沒錯,他處處與肅親王對立,儼然成肅親王的眼中釘,但皇上厚愛,讓他對少爺有所忌憚,再加上公主下嫁,朝中一些對肅親王敢怒不敢言的臣子紛紛上侯府來,漸漸地,結成一股勢力,他們為百姓喉舌,上奏章舉發貪官,而那些貪宮多半是肅親王的學生。因此近日來,少爺忙得無法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