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夢,所以光怪陸離,不足為奇,被人發現更是小事一樁,不怕不怕,因為都是夢嘛。
細長的眼眸抹過疑惑。
「這裡……」那嘴巴動了。
她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但她敢打包票,這個人的聲音清澄如水,比礦泉水還清。
「先生!」有人奔到他的面前,俯首帖耳。
年輕的男人收回目光,轉向那些人,清聲問道:
「玄奘大師呢?」
「……先生將要得道,請將唐僧留給咱們吧。」
嘩啦啦,她自覺流了一身汗,乾脆蒙住眼睛,真的眼不見為淨。但蒙住眼睛,這個無聲的世界還是跑進她的腦海繼續上演。
拜託,她不想看吃人肉的場景啊!
她的內心到底哪塊被陰影罩住了,為什麼要作這種夢?
她是個幸福的女生,所以,陰影快遠離她快遠離她吧!
「吃了唐僧也沒法讓你們飛天成仙。」礦泉水如是說。
她吸吸鼻子。
男人停止說話,忽地,又轉過頭來。
她又抖抖抖。快醒快醒,她願意捐出她所有的發票,不再夢想發票中獎,所以,快讓她清醒好不好?
她的腦海裡出現那男子欲言又止,最後狀似自語:「……三隻眼怎會在此,現今柯家後代還未生子,你在哪,為何不去投……」他話未完,又聽得那想吃唐僧的人打岔說:
「先生,即便吃了唐僧不能飛天升仙,有唐僧至誠的求法之心,必能增加咱們幾年道行,求先生不要阻止。」
「放回去。」那男人簡潔說著,撇頭不再看她這方向,撩過袍角直接走向石床。
有人恭敬地退開了,有人卻撲向他的背後,露出閃亮亮的尖牙——
「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已經無法得道了,你也想靠唐僧飛昇,想搶?去死吧你!」
死人了啊!
停車聲刺耳地進入她的知覺裡,令她渾身一顫,及時回到現實裡。
汗水幾乎浸透床單,她一腳踢開被子,用力抓著努力留長的頭髮。
「……重陶,你來了啊……」樓下在愉快交談著。
她滑下床,瞟向螢光電子錶。
九月八號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
她來到窗邊,往下看去。
年輕的男人自小卡車下來,走到後頭搬下箱子。「真是麻煩你了,哈哈,每次都讓你送東西上來。」爸爸爽朗的聲音在夜裡響著。
「哪兒的話……是我要麻煩柯先生了。」
比礦泉水還清的聲音出自那個搬貨的好看男人。
「不麻煩不麻煩。你是朱菊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哪有親戚來台北不住熟人家,花錢去住旅館呢。」
爸爸個性大方爽快熱情好客,完全有她的風範,她這麼想著。
她又看見那個男人穿得很隨意,一身灰色T恤外是件素面的薄外套,黑色的頭髮及肩,發間有著幾撮疑似挑染的銀白長髮,在路燈下明顯到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見。
她不由得一抖。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是如此想著。肯定她內心有什麼陰影,才會一直夢見阿姨這個長得很好看的親戚。
本來她以為喜宴上短暫的艷遇夠她回味了,沒想到這艷遇出現在她家長達二年的時間。
他是不常來,但,仔細數數,一年裡至少來上十幾次吧。
而且,他來之前的那一晚,她總是作著有他的惡夢,乾脆說她很靈算了吧。
「噓,小聲點小聲點,我家嬌嬌睡了。她有點感冒……」
「感冒了?」礦泉水毫不意外。
「去年這時候,嬌嬌也是感冒了,這天氣很容易感冒啊,先生……重陶快請進吧。」朱菊說著。
在二樓窗口的她,一陣沉默,甚至為朱菊感到汗顏。阿姨,我多希望你,能讓腦子盡力跟上嘴巴的速度。
她跟爸爸是笨蛋父女二人組,她真的不希望,爸爸娶回來的老婆,是笨蛋第三人,那會讓柯家顯得很蠢。
忽然問,男人抬起臉,看向二樓。
她一驚,動作很快地拉妥窗簾,迅速退後踢到地上的布偶,跌個四腳朝天。
痛死了。
她抓起那個頭禿禿的青蛙布偶,用力打下去。都是你,臭爸爸!爸爸你不娶老婆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薛重陶清白雅致的面容,跟她夢裡的男人一模一樣啊!就算長得好看到能撫慰人心,她也用不著連連在夢裡夢見他吧?她又不是變態!
二十幾年的老屋子,隔音設備馬馬虎虎二樓下愉快的隱隱交談聲,干擾她的睡眠質量,反正她也睡不著,索性打開檯燈,攤開她的資料夾。
爸爸是老師,所以從小她耳濡目染,寫文的功力還不錯。爸爸書法也很好,於是她也變成一個小書法家,計算機只用在玩樂,其它一律手寫。
積壓太多恐懼遲早會爆發成神經病,因此她養成一個習慣,當內心產生恐懼時,她會將這份懼意發洩成虛構的故事,例如她曾寫過這位薛先生其實被惡鬼附身,那張好看的臉是畫出來的……這讓她心情好些。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資料夾上。
數據夾裡每一份故事都注記著日期,只要她惡夢睡不著了,就有靈感寫靈異,而只要薛重陶來前她絕對會惡夢連連。
她翻著去年注記的日期……
「咦,去年九月八號他有來?前年也是?」這麼巧?這種私人事,她不會去過問,而且依她智力也絕對猜不出他北上做什麼,多半是他每年這時節有該固定做的私事吧,她想。
她抱著資料夾,打開窗子透風,踢過坐墊,跑到房門口坐下。
雖然看見他就意謂著又要作惡夢,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喜歡他平和寧靜的音調。
不聽白不聽,她是這麼想著,然後提筆寫下今晚的恐怖故事:
丹鄰丹 她的名字叫柯嬌嬌,今年十九歲,由於對大學興趣缺缺,因此目前學歷只停在高畢,沒有一路往上延伸。
她想暫時打打零工,在家當當米蟲,等有興趣了再去念。很多人不可思議,現在大學好考哪,不先混個文憑,反而跑去打零工,父親是老師,競然還允許她這樣的作法,這不是疼得過頭是什麼?
嘿嘿,她也覺得爸爸很疼她,簡直有求必應,她自認很幸福……所以,誰來告訴她,她內心到底嘟裡被扭曲了?三不五時以醜化阿姨的親人為樂。
她敢發誓,絕對沒有戀父情節啊!
她赤腳下樓。阿姨在廚房裡弄早餐,那個男人則坐在飯廳裡,她掩嘴咳一下,遮掩住自己有些發熱的臉頰,才走進飯廳。「丫頭早啊!」他輕輕揚著嘴角。
「早,薛大哥。」她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這二年,薛重陶時常不請自來,要說不熟就太假了,尤其這男人嘴挺壞的,有時令她忍不住槓上二句。
當她低頭一看桌上的小菜,渾身一抖,咕噥著:
「您老也用不著這麼多禮,有空沒空就送菜來啊。」
「沒有農藥的蔬果對身體很好啊。」他爽快答著。
她很快地瞥他一眼。「我怎麼覺得你懷有不安分的目的?」
細長的眼眸抹過興味。「哪兒不安分了?」
「好比說……」每天拿新鮮的蔬果餵食一對笨父女,到最後把他們的體內環保乾淨了,就準備下手食用了。
她真的覺得內有玄機啊,就算他本業是做有機的,但也不用三不五時一箱箱的食品送來吧,阿姨有跟他這麼親近嗎?
還是他暗戀爸爸.竟做到這種地步?
「嬌嬌有沒有睡得很好啊。感冒好點沒?」她轉身,看見剛慢跑回來的爸爸滿頭大汗。
「爸爸,離我遠點,快去沖澡啦。」她皺眉。
柯爸爸對女兒永遠都是笑咪咪地『他偷看廚房一眼,然後塞給她一盒十元巧克力。
她迅速放進口袋裡,隨便揮別老爸。
真悲哀,自從阿姨來後,爸爸的春天來了是沒錯,但飲食上步入冬天,阿姨嚴格控管他的飲食,現在她再也不能跟爸爸貪歡作樂了。
「吃巧克力好嗎?」薛重陶不以為然。
「總比,在頭頂開一家化學工廠好。」她撇嘴槓他。
「……化學工廠?」他摸了摸及肩的頭髮。
「是啊,你沒看見報導說嗎?染髮等同在頭頂開一間化學工廠,隨時會有危險。真正有自信的人呢,是不會靠染髮增加美色的。」
他微地傾向她。「丫頭,你很喜歡我的頭髮?」
「……不喜歡。」她撇開眼。完全不喜歡,真的。
「有男朋友了嗎?」
她嚇了一跳,直覺回答:
「沒有,你幹嘛……」「我猜也是。」那語氣很理所當然。
她聞言,氣不過,懲著氣說:
「現在沒有,但也許明天就會有。」
「等你有了男朋友,我一定親自北上恭喜你,到時看你要什麼我都可以送你。」
她迅速看他一眼。這壞嘴人說得真誠懇,誠懇到她有點心酸。
「你是挑染髮吧?」她故作不在意地問。
「是啊,有些人就算頭頂開五間化學工廠也沒辦法挽救天生的長相。」
他還是很誠懇地說著。
「……」雖然她很幸福,但她也是會受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