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門高喊,「慕容則,天都黑了,你快出來。」
「傻瓜。」
「咦?」慕容輕宛驚異地再次細細打量面前的少年。
……小則?
看起來還真的挺眼熟的,不過小則是一個跟自己一般高的小男孩呀,他卻要比自己高出一顆頭了。
不理會她左看右看,慕容則拉過她的右臂就捲袖子。
慕容輕宛驚恐萬狀,「你幹什麼?!」
他指著她腕臂上的傷痕,冷眉冷眼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啊……採藥的時候不小心摔的。喂,你到底是誰啊?」
他心疼地撫過那一條長長的疤痕,看樣子是傷筋動骨的重傷,這就是她三個月沒回信的原因?當時還不知道哭成什麼樣子呢。他又拉過她的左掌,細白的纖小手掌上,早看不出當初戒尺打的印痕了,但是那張皺巴巴的紙,始終印在他心頭。一轉眼,就五年了呀。
見他瞧著自己的手掌發呆,慕容輕宛狐疑地也翻開他的手,就見經年握劍的掌心滿佈硬繭,中間一顆血痣紅得彷彿要滴下血來。
她明明記得,有著血痣的那只細小的手。握著他寬厚的手掌,她楞楞地抬頭,霎時撞進一雙幽深的眸子裡。
「傻瓜。」
當晚月朗星稀,慕容輕宛拉著心愛的弟弟,來到小時候常去的一棵柳樹下。
「小則,姊姊有禮物給你。」她獻寶般地拿出一束劍穗,「我親手做的哦,好不好看?」
她期待誇獎的神色在月光下清清楚楚。
「不錯。」慕容則語氣清淡,聽不出一點熱絡。
「也就不錯啊……」她有點失望,絞著手指,心裡掙扎了一會,才鼓起勇氣道:「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先保證不笑話我。」
慕容則不置一詞地點點頭。
「你看,這統統都是給你的禮物。你也不想想,光是一個小劍穗我慕容輕宛可拿不出手啊。」她從柳樹下拖出一個大包袱。
在她熱切的目光下,慕容則緩緩解開包袱上頭的結。
包袱裡是一大堆衣帽鞋襪,衣服有竹布的、織錦的、繡花的,帽子有寬的、窄的、皮的,鞋襪也是各色都有。
「小則,我每次去集市,都給你買了好多東西呢,可是鴿子帶不回來,只好現在才給你。」
很好,慕容則拿出一件厚重的棉衣在月光下細看,如果信鴿連這個都能帶回來,那驛路上運貨的馬匹是幹什麼用的?
慕容輕宛又拿起一雙鞋子給他看。「這是我回來前兩天買的,你看這做工多細緻,那個賣鞋的姑娘說她繡了足足三個月呢。」
「前不久買的?」慕容則臉色忽然變得很古怪。
「是啊,難道你不喜歡這上面的繡花?雖然男孩子穿繡花鞋是有點奇怪,但是很好看啊,我又穿不下,不如……」
「不如買給我穿?」慕容則低吼。
慕容輕宛驚嚇地點點頭,長大的小則還真是喜怒無常啊。
「你真是沒有腦子!你穿不下的鞋我能穿嗎?」慕容則丟開那雙鞋,提起棉衣裌衣、單衣,一樣樣抖過去,統統都是十二、三歲孩童的衣裝,越看越忍無可忍。
「這五年就你長個頭,我不會長?」
她能夠從湛家出師,看來不是醫術學到家了,而是湛老先生被她折磨得不行了。
第2章(2)
「你說好不笑話我的。」慕容輕宛輕喊,指責他的食言,「再說,誰讓你長這麼大了?不光害我的禮物派不上用場,搞得我想做的事也都不能做。」
任她振振有辭地數落,慕容則瞳眸半瞇,只抓住她最後一句話不放,「你想做什麼?」
「我想……我想……」面對他緊靠過來的冷臉,慕容輕宛忽然有些心虛。
「說。」慕容則簡單地命令,卻充滿了威勢。
她這個弟弟再也不用扮小大人了,現在隨便板一下臉,就活生生是一個冷面殺手。慕容輕宛的囂張氣焰被他壓制得無影無蹤,只能細聲細氣的道:「我這次回來是想嫁給你的。」
「……」慕容則瞠目結舌,臉色一緩,又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樣子。「那現在呢?」
「現在當然不行啦,沒想到小則你長這麼大了,我得好好考慮考慮。」慕容輕宛理直氣壯道。
慕容則一把揪起她,一路拖到池塘邊。「你自己看看!」他把手中一件童衫放在她身側,「你自己都十七了,卻想嫁給十三歲時的我?」
這樣一比,好像差別確實挺大的。「……可是,我在江南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是想著你那時的樣子睡覺的呀。」她的眼神開始飄忽不定,想起了離家的那些日子,「那時總是睡不著,我就想,如果能夠跟小則永遠在一起多好,想啊想的就睡著了。後來收到你的信,看到『女大當嫁』四個字,我終於想明白了,嫁給你就能跟你永遠在一起啦。」
慕容輕宛從夢幻中回過神,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容則,「所以,小則你沒事長這麼快幹什麼?讓我的計劃沒辦法完成。」
難道她想嫁的不是什麼二師兄,而是十三歲時的自己?慕容則無語望天,只見一片雲飄過遮住了月亮。
原來連月亮也不忍心看到這種人間慘劇發生啊。
她不喜歡長大的慕容則,一點都不喜歡。
慕容輕宛坐在慕容則的黑屋子裡,看他的側影看了很久,終於得出這個結論。
她喜歡小則抱著自己,又舒服又暖和;她喜歡小則一本正經的樣子,看上去很可愛;她還喜歡陪著小則練功……
她喜歡小時候的小則,對自己多好多好,可是現在!他每天要看很多書、處理很多事情、練很久的功夫,更過分的是,他連練功都不讓她陪著了,說什麼劍氣會不小心傷到她。
什麼嘛,肯定是不想看到她。
慕容輕宛悶悶不樂地想了半天,眼淚開始劈哩啪啦的往下掉。她淚眼朦朧地看著燈影中的慕容則,得出第二個結論——小則不喜歡她了。
慕容則歎口氣,放下書卷走到她身邊。「悶了?自己出去玩好不好?」
果然!以前她哭的時候,他都會把她抱起來的。慕容輕宛的淚掉得益發厲害。
慕容則扶住她肩頭,「輕宛,你到底要什麼?」他有些心焦,這些日子的瞥扭,他全看在眼裡,卻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聽說女孩子長大了,心思就會變得詭異,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你都不寵愛我了。」她淚漣漣地指控。
如果說,寵愛就是抱著她的話……慕容則澀然道:「我們都長大了。」
「不要不要不要!」她使勁地搖頭,「長大了也要在一起。」
他想說男女授受不親,卻終於還是把她輕輕摟在懷中。「輕宛,你終究要嫁人的。」
「那就嫁給你。」
話一出口,不只慕容則,慕容輕宛自己也愕住了。
她偷偷抬頭看慕容則,他眸色幽遠,有著濃濃的愁意,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她的小則啊——十八歲的小則,再也不是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而是長成了一個俊俏兒郎,那麼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要嫁給這樣的小則,想起來就令人耳熱心跳呢,慕容輕宛悄悄紅了臉。
「不行。」慕容則忽然鬆開她,「這種話不能亂說。」他的眼神又恢復一貫的清冷。
慕容輕宛身上一涼,眼睜睜看著他坐回燈下,又拿起書卷。
長大真不是件好事情,她的小則變得好冷漠。慕容輕宛失望地走出屋子。
外面陽光耀眼,跟屋子裡的黑暗恍如兩重天。
原來小則不想娶她啊。回家前,她盤算了好久,卻從來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她以為……以為小則肯定會娶她呢,現在看來,這種自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
她坐在門前怔怔地掉淚,不斷地思前想後。
天色暗下來之後,慕容則打開門,見到的就是在門邊熟睡的慕容輕宛,她眉頭微蹙,淚痕斑斑,定是在夢裡也想著不關心的事。
他呆望半晌,終於蹲下身子輕輕將她抱起,往她住的竹樓走去。
半路上,慕容輕宛就醒了,感受到熟悉的溫暖氣息、有力的臂膀。她不敢睜眼,怕又只是美夢一場,半是欣喜半是酸澀地靠在慕容則肩頭,眼淚濡濕了他的衣衫。
慕容則脊背有些僵硬,他知道她醒了,也知道她在哭,卻是毫無辦法。現在的輕宛,比七歲的她要難哄多了。他想了一路,終於下定決心把一切都說清楚,以了卻彼此的無謂牽掛。
竹樓邊上有長長的竹椅和高高的鞦韆,他把她放在竹椅上,自己則在她身畔坐下。竹椅上方是一株槐樹的華蓋,這晚月色如華,透過枝葉灑落,在地上形成點點斑駁的影子。
「輕宛……」
「噓。」剛一開口,慕容輕宛便打斷他的話,小聲道:「你聽。」
除了偶爾有短促的蟲鳴,再沒什麼聲音。
「我在江南的時候,這些蟲子夜夜叫啊叫啊,煩都煩死了,現在聽起來,卻覺得很可愛、很親切,是不是因為蟲子不一樣了?」慕容輕宛輕笑著,倚在慕容則身上,沒等他回答,又道:「我又想,是因為在家裡,有小則陪我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