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當她想著這些日子他對她的冷落,是否會覺得後悔,還不如當初快快樂樂地嫁給她的學長?
但,那又如何?他不就是想要她後悔嗎?不就想藉此折磨她……
他放下筷子,霍然起身。
「怎麼了?你不吃了嗎?」她訝然睇他。
「不吃了,我手術前還有個會議,得早點去醫院。」他淡漠地撂話,清楚地看見她眼裡浮現失望的陰影。
他忽地不忍看,毅然撇過頭。
「我走了!」
「等等!」她喊住他,拿來一杯調了維他命C的溫開水。
「你昨晚睡在書房,一定踢被子了對吧?我看你鼻子不太舒服的樣子,可能是感冒前兆,把這杯維他命C水喝了吧,身為醫生要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
她叨念地說著,見他一動也不動,索性直接將玻璃杯遞到他唇緣。
他怔愣。
「喝啊!」
他一凜,不覺就口喝了,由她餵著喝完一整杯。
她嫣然一笑,將空杯隨手擱在餐桌上,然後伸手拉過他領帶,替他調整沒打好的領結。
「好了!」完畢後,她拍拍他胸膛,「你去上班吧。」
他用力瞪她,這女人憑什麼一副賢妻良母的姿態!
「去啊!你不是說要趕著開會嗎?還愣在這兒幹麼?」
他一窒,近乎狼狽地白她一眼,這才提起公文包,大踏步走出家門。
方楚楚目送他,他才轉過身,她臉上的笑容便如煙散逸,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哀愁。
第2章(1)
週六,是方楚楚回娘家的日子。
方啟達和他的愛人林如月親自站在門前迎接這對年輕夫妻,林如月親自下廚,煮了一頓美味料理,每一道都令方楚楚讚不絕口,急著跟她討教秘訣。
飯後,方啟達陪女兒女婿坐在客廳閒聊,林如月則在廚房準備甜點。
方啟達想起有一瓶紅酒拿來搭甜點正好,從酒櫃裡取出來,順道經過廚房看看愛人。
「需不需要我幫忙?」他笑問。
她聽見他的詢問,回眸一笑。
「不用了,我再挖幾勺冰淇淋,撒上一點糖霜就完成了。」
說著,她從冰箱拿出一盒香草口味的冰淇淋,為甜點做最後裝飾。
方啟達則拿起開瓶器開酒,一面旋轉軟木塞,一面問:「剛剛楚楚的提議你覺得如何?」
「什麼提議?」
「就是她要幫我們籌辦婚禮的事啊!」
林如月聞言一愣,手上的動作凝住。
「你是認真的?」
「為什麼不?」他望向她。
「我覺得楚楚說的挺有道理的,我是該正正經經地把你娶回方家來。」
林如月默不作聲。
方啟達放下酒瓶和旋開的軟木塞,走到她面前,握住她雙手。
「怎麼?如月,你不想嫁給我嗎?」
她一顫,他察覺到了,握著她的手更圈緊。
「我怎麼會不想嫁給你?只是……」
「只是什麼?」他語聲溫柔。
她仰頭睇他,眉宇淡淡籠著憂傷。
「我們就坦白說吧!這些年來,我們之所以不結婚不只是因為擔心剌激楚楚,害她心臟病發作,也是因為……你對你過世的前妻有一份歉疚,不是嗎?」
方啟達一震,凜然蹙眉。
「以前你背著她跟我交往,我知道你心裡其實一直很痛苦,你不想傷害她,只是和她實在合不來。」
「她在家裡給我很大的壓力。」方啟達坦承,嗓音瘖啞。
「我醫院的工作太忙,老是丟下她一個人,她怨我沒空陪她,有老公等於沒老公,再加上楚楚的病,弄得她神經兮兮的,我也不曉得該怎麼安撫她,只想逃離。」
「嗯,我明白的。」林如月拍拍他的手。
「後來她生病了,那天她病況垂危,我明知道她在等著我去見她最後一面,卻因為手術走不開,這件事楚楚曾經很怨我,我想她也一樣。」
「她會原諒你的。她會知道你不是不理她,只是因為當時有一場重大的手術,你不能丟下病人不管,你是個好醫生……」
「不是那樣的!」方啟達打斷林如月,臉色霎時刷白,下頷抽凜。
「你明明知道,不是嗎?那天我心不在焉,在手術過程中犯了個致命失誤,因此害死那個病人……」
「我知道,我知道。」林如月展臂擁抱他,像安慰一個激動的孩子。
「那件事不能完全怪你,誰也不希望那種事發生的,誰也不能保證手術一定成功。」
「可那場手術可以成功的!只要我小心一點……」
「啟達,不要再苛責你自己了,這麼多年了,追悔無益,你要學著放下。」
「可是……」
「噓,別再說了。」
低柔的聲嗓在方啟達耳畔迴旋,如悠悠春水沁過他乾裂的心房,這女人總是如此瞭解他、包容他,他不能沒有她!
「如月,我愛你。」他禁不住吐露心聲。
林如月嬌羞含笑,兩人正甜蜜相擁,某不速之客忽地闖進廚房。
「爸、林阿姨,甜點好了沒……」
「楚楚!」兩人尷尬地急忙分開。
方楚楚見狀,笑了,故意淘氣地用雙手遮眼。
「我什麼都沒看到,兩位請繼續啊!」
語落,她如蝴蝶翩然飛出廚房。
林如月困窘地咬唇,沒好氣地賞身旁的男人兩枚白眼。
「都你啦!這下都被楚楚看見了!」
「被看見又怎樣?」方啟達呵呵笑。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看見大人摟摟抱抱會很奇怪嗎?」
「你說什麼啊你!」林如月嬌嗔地踩腳。
「沒什麼,我說你再不把點心拿出去,那些冰淇淋都要融化了!」
「呿!走開啦,還不都你突然進來礙事。」
「呵呵,我偏不走……」
聽見廚房內隱約傳出來的笑鬧聲,方楚楚唇畔不禁勾起欣慰的微笑,但心頭同時也漫開一抹淡淡酸楚。
媽,爸過得很幸福,你會怨嗎?
她在走道的窗前駐足,仰望午後蔚籃的天空。
希望你不要怨了,都二十多年了,有什麼天大的怨氣也該消了,希望你在天堂開心自在地過,不再掛念塵世的一切。
她在心底呢喃,和逝去的母親對話,她有種感覺,母親會聽到。
她在窗前徘徊片刻,回到客廳時,韓非正在接一通電話。
她癡癡地望著他坐在沙發上的側影,這男人真的很帥,冷酷中揉合著溫文的氣質,既矛眉又奇妙地相融。
她很慶幸自己能嫁給這個男人,她仰慕也深愛他。
他彷彿警覺到她的注視,朝她投來複雜一瞥,跟著結束通話,將手機擱回口袋。
「醫院有個病人狀況不太好,我得過去一趟。」他宣佈。
「嗯,我知道了。」她點頭,沒表現出任何失望。
正巧林如月和方啟達此刻也走進客廳,聽見他說的話。
「不能留下來吃完點心再走嗎?」
「就是啊!這道甜點可是如月的拿手絕活喔,不吃可惜!」
「不了,你們吃吧。」韓非婉拒兩人的挽留,走過來傾身在方楚楚額頭印落一吻。
「我走嘍!」
「嗯,你晚上早點回家。」對他刻意表現的親密,方楚楚也很配合,朝他嫣然一笑。
他離開後,方楚楚接過點心盤,故作輕快地揚嗓。
「爸、林阿姨,我們來吃點心吧!哇喔,還有紅酒呢。」
「這是我朋友在加州的酒莊生產的紅酒,他前陣子特地送了一箱給我,來嘗嘗看吧!」
「好啊!」
方啟達沒看出女兒的強顏歡笑,熱心地教她品酒,倒是林如月敏銳地發現她眉間朦朧的陰霾。
喝過酒,吃了甜點,林如月特意找了機會拉方楚楚一起到屋外的庭院散步。
兩個女人一路閒走,來到花團錦簇的玻璃溫室,林如月這才切入正題。
「楚楚,你跟韓非的婚姻生活過得怎樣?」
方楚楚聽聞,神智一凜。
「為什麼這樣問?我們過得很好啊!」
「我沒說你們過得不好。」聽出她防備的語氣,林如月放柔嗓音。
「我是想,會不會因為他醫院工作太忙,有時候會冷落你?」
「阿姨是擔心我會跟我媽一樣,沒有老公陪就鬧脾氣嗎?」
「我不是這意思。對不起,楚楚,如果我讓你不開心,我向你道歉。」
方楚楚咬牙,她知道林如月並無惡意,其實是出自關懷,她不該這麼沖地回話的,只是……
「對不起,阿姨,該道歉的人是我。」她苦笑。
「我說話太嗆了。」
「沒關係。」林如月淡淡一笑,神態慈藹,「是我問話的方式不對。」
「我明白的,阿姨,你是擔心剛韓非臨時要去醫院,我會覺得不開心,對嗎?」
「嗯。」
「放心吧,我不會的。」方楚楚笑得粲然。
「我個性沒那麼軟弱,也沒那麼怕寂寞,晚上沒人陪沒關係啊,我可以做自己的事。」
「真的嗎?」
「真的!不信你問我爸,我從小就習慣一個人打發時間了,看看書啊,拍拍照,我很能自得其樂的。」
「那就好。」林如月眼裡的憂慮散去。
方楚楚微笑,不錯,她並不怕獨守空閨,也習慣了獨自去面對很多事,她只怕……她愛的男人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