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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季可薔

  「兒子你在耍你媽嗎?我一直以為你身邊沒女人,還急著給你安排相親!你瞧瞧,我連人家女孩子的照片都帶來了,結果你居然……你居然己經結婚了!你結婚怎麼不跟媽說一聲?我還想著給你辦個熱熱鬧鬧的喜宴呢!你、你……」韓媽媽氣得臉色發白。

  「對不起,媽,是我不對。」韓非很識相地認錯。「但我不告訴你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

  「什麼原因你倒是說啊!我不記得自己生了一個悶葫蘆兒子!」

  「因為她的身份……有點特殊。」

  「有多特殊?」韓媽媽狐疑。

  「她是……方楚楚。」

  「那又怎樣?」

  韓非閉了閉眸,明知這一天遲早會來,仍沒有足夠面對的鎮定。

  「她是方啟達的女兒。」

  「方啟達?」韓媽媽眨眨眼,起先有點莫名其妙,兩秒後,一個念頭如雷劈中她,她當下感到頭昏眼花。

  「你是在跟媽開玩笑吧?你說她是那個……那個方啟達的女兒?」

  「是。」

  「你瘋了嗎?!你忘了你爸是怎麼死的?」

  「媽,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我不聽、不聽!」韓媽媽整個抓狂,情緒沸騰,近乎歇斯底里。

  「我不相信,我兒子不可能娶方啟達的女兒,不可能……」

  正混亂時,玄關處傳來跫音,方楚楚到家了。

  「是那女人回來了嗎?」韓媽媽臉色緊繃,憤恨地瞪兒子。

  韓非頷首,還來不及說話,方楚楚清亮的嗓音己揚起。

  「老公,我回來了!我買了你要的櫻桃跟冰淇淋……」她翩然進屋,乍見客廳僵持的一幕,愕然怔住。

  「你就是方楚楚?」韓媽媽厲聲問。

  「是啊。」她疑惑地望向丈夫,以眼神詢問他這陌生婦人的身份。

  「楚楚,你先回房。」韓非溫聲對她說道,接著拉扯母親臂膀。

  「媽,我再慢慢跟你解釋……」

  「幹麼要慢慢解釋?幹麼要她先回房?」韓媽媽盛怒,「我現在就要問清楚!」

  她是韓非的母親?

  方楚楚又喜又慌,她早就想拜見婆婆了,只是苦無機會,今天居然是婆婆親自上門來,她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對不起,應該是我去拜見您才是,媽,我是楚楚……」

  「不要叫我媽!我不是你媽!」尖銳的嗓音刺痛她耳膜。

  她駭然怔住。

  「媽!」韓非在一旁想阻止,但韓媽媽狠狠地甩開他,咄咄逼人地走向方楚楚,在她面前落定。

  「你說你是方楚楚?」

  她點頭,不明白為何婆婆是這般震怒的模樣。

  她做錯什麼了?

  「你爸是維新醫院的院長方啟達?」

  「是啊……」

  啪!

  凌厲的掌風劃破了空氣。

  方楚楚左臉頰吃痛,未及反應,跟著右臉頰也被賞耳光。

  「媽!」韓非驚恐,連忙抱住母親,拉開兩個女人之間的距離,「你別這樣對楚楚,她什麼都不知道……」

  「你還替她說話?你被這狐狸精迷昏頭了嗎?明知方啟達害死了你爸,你怎麼還敢把他的女兒娶回我們韓家?你想氣死你媽嗎?想讓你爸在九泉之下也睡不安穩嗎?你怎麼對得起我們韓家的列祖列宗?你這該死的不肖子!」

  這算什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方楚楚凍立原地,失神地瞪著眼前這一幕詭異的戲碼,她爸爸是害死韓非父親的兇手,她是韓家仇人的女兒?

  這太荒謬了!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但雙頰的疼痛那麼明晰,婆婆方才甩她耳光時那燃燒著憎恨的眼神令她悚然震顫。

  這不是作夢,是最醜陋的現實——

  淚水,無聲地滑過她紅腫的頰畔。

  第8章(1)

  「很痛嗎?」

  送走怒氣沖沖的母親後,韓非從冰箱裡取出冰塊,做了兩個小冰袋,跟著來到臥房,替方楚楚敷臉鎮痛。

  她呆坐在床上任由他輕輕地冰敷,一動也不動。

  他看著她原本肌膚細緻的臉頰被母親狠狠掌出兩片紅腫,忍不住心疼,他知道,從小到大沒有人這樣打過她。

  「對不起,我媽太激動了。」他代替自己母親致歉。

  她這才揚起無神的雙瞳,「你媽呢?」

  「她說要回家了,我說要送她去高鐵站,她也不讓我送。」

  「她很生氣?」

  「嗯。」

  她盯著他,他看不出她想些什麼,那幽然的水瞳太深,太迷濛。

  他無聲地歎息,「楚楚,你聽我解釋……」

  她打斷他,「你爸真的是因為我爸在開刀過程中有疏失才死的?」

  他一震,半晌,咬牙點頭。

  「你有證據嗎?」

  「就算有證據,現在也過了法律追溯期了。」

  所以他的確有證據了。

  方楚楚木然凝睇眼前的男人,忽地憶起某個深夜他曾在她父親辦公室摸黑找東西,也許那時候他就是在找證據吧!

  而她這個仇人的女兒竟然主動替他遮掩,他當時一定覺得她又傻又賤。

  「所以你才決定跟我結婚?」她問得犀利。

  他怔住。

  她見他不說話,以為他默認了,心頭安靜地流血,「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楚楚,你聽我說……」

  「你是為了報復。」她直視他,一字一句如利刃切割他。

  「你知道我爸最疼我,如果我過得不幸福,他一定會很難受,你得到我,也等於有一天會得到醫院,你將我爸這兩樣最寶貴的東西捏在手裡,到時就隨你怎麼處置了。」

  他沒答話,怔忡地望她,他早知道她是個聰慧的女人,也許太聰明了。

  「你計劃得好周詳啊,韓非,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決定這樣利用我的?從我主動吻你替你擋下警衛那時候開始嗎?你看我這樣傻傻地愛你,是不是很有報復的快/感?」她語鋒譏諷,卻不帶絲毫感情。

  為何她能如此冷靜?

  他惶然,「我承認一開始我是那樣想的沒錯,可是楚楚,後來就不是了,我是真的愛上你……」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她神情淡漠。

  他心如刀割。

  「你說你愛我、喜歡我,那我問你,你原諒我爸了嗎?」

  「我……」他磨牙,眸光忽明忽滅,閃爍著激烈的情緒。

  「你還是恨他,對吧?」

  「……」

  「我是你恨的那個人的女兒啊,你怎麼可能真心對我好?」她容色慘澹,唇畔似是淡淡噙著笑,笑意也是苦澀。

  「我不相信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會想起我是方啟達的女兒,不會想起是我爸的疏忽害死了你爸,害你們一家失去經濟的支柱,害你有個困苦的童年。」

  「楚楚,別說了。」他不想聽,不想回憶那段備受欺凌的日子。

  當年父親去世,家裡的小工廠跟著倒了,欠下大筆債務,他們懷疑父親的去世是由於醫療疏失,要求醫院賠償,反被院方控告意圖詐財。

  官司的壓力加上債主們討債的嘴臉,逼得母親精神崩潰,長期住院療養,他幾乎以為自己也要永遠失去母親了,幸而在父親一個遠房親戚的資助下,一年後母親安然出院了,扛起家計的重擔,含辛茹苦地撫養他長大。

  母親不在的那一年,他像個流浪兒輾轉被幾個社工單位踢來踢去,左鄰右舍閒言閒語不斷,債主一見到他就又打又罵,極盡羞辱。

  「你從來不跟我講小時候的事,現在我終於懂了,因為太痛苦,因為只要想起來你就恨透了我爸。」

  韓非繃緊全身肌肉,努力排開腦海陰暗的思緒,他拿起冰袋,想繼續幫妻子敷臉,她卻冷冷推開他的手。

  「不要碰我。」

  他頹然放手,看著她清寂的容顏,胸口擰痛。

  他很明白她受了重大的打擊,乍然得知兩家過去的糾葛,她肯定不好受。

  「楚楚,你氣我嗎?」他啞聲問。

  令他意外的,她竟然搖頭。

  「我怎麼能氣你?是我爸對不起你,是我們方家對不起你們韓家。」

  他震懾,「你別這樣說……」

  「那你要我怎麼說?」她森冽地反問。

  「說上一輩的仇恨不關我們的事,說你完全不在意我是方啟達的女兒……韓非,不要對我說謊,那是你爸跟我爸,我們不可能當作沒這回事。」

  他惆悵無語。

  「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什麼嗎?」

  幽細的嗓音如秋天的微雨,一滴一滴,蕭瑟地落在他心上。

  「就是我明明問過你,還有沒有什麼事瞞著我?你也答應過我,我們之間不再有秘密……可是韓非,原來這才是你最大的秘密。」淚珠,在她眼睫剔透地潤著光。

  那是無法形容的沉痛——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她再也不相信他了。

  一直以為,那天她決絕地說會一點一滴收回對他的愛,就是他無法承受之痛了,沒想到痛還有更痛。

  他愛的人,不相信他。

  他的病人相信他,他的同事相信他,所有跟他接觸過的人都相信他的能力和承諾,可她,不相信他。

  她還愛著他嗎?

  他不確定,因為從那天起,她便完全對他封閉了心房,這次是徹徹底底的,她不是在跟他冷戰,不是對他挑釁,不像之前她就算不說話,他仍能從她冷漠的態度感受到一絲怒氣與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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