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張最令他驚訝,竟然是他半躺在辦公室沙發上打吨的睡顏,她將他的眉宇拍得好純淨,帶點透明的孩子氣。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她竟趁他午睡時溜進他辦公室,而他渾然未覺?
不只這張相片,每一張關於他的相片都是在他不注意時偷拍的,她彷彿時時刻刻看著他,不聲不響地守候著,只為了捕捉他每一個一閃即逝的表情。
整本相簿將近三分之二的照片,是以他為主角。
看著這一張張相片,韓非的心韻逐漸凌亂,他合上相本,拿起手志,翻了幾頁,很快便看出她在手志裡記著日常的點點滴滴,有時是一首詩,有時是讀書的感想,有時是看著窗外風景得到的感觸,有時是和別人的對話。
還有他。
她詳盡地記錄他每一天對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什麼時候把她氣得只想尖叫、什麼時候又令她心動得不可自抑。
她說,他是個壞蛋。
她說,在他面前自己總是慌得六神無主,但絕不能讓他知道。
她說,沒想到自己虛弱的心臟竟也能跳得那麼快、那麼強烈。
她說,暗戀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滋味,他隨口一句話都能刺傷她,隨便一個溫柔的舉動就讓她昏了頭。
她收集他吃過的糖果紙,一張一張壓得平整,像書籤一樣夾在手志裡。
她撿起他落下的襯衫鈕扣,悄悄珍藏。
她甚至把他寫壞的一張便條紙收起來,只因為上頭有他的字跡。
她……簡直像個笨蛋一樣!
韓非恍惚地坐在床沿,顫著雙手,捧著這個藏著秘密的紙盒。
如果真有什麼萬一,在我病房衣櫃裡的保險箱,那個盒子裡的東西是留給你的,密碼是我媽的忌日。
她在動換心手術前對他說的話,倏地在他腦海迴響。
這個盒子就是她當時說要留給他的那個盒子吧!這裡頭,鎖著她的秘密,她的愛情,她癡癡單戀的心。
這是她存在的證明,她將盒子留給他,就是希望他能記得她。
只要記著曾經有這麼一個女孩活著就好,記得這個女孩深深愛過他。
這是她面臨生死關頭時,唯一的願望……
一股酸澀剌痛著眸,韓非繃緊全身肌肉,一動也不動,唯有墨黑的眼潭閃著鄰鄰波光。
許久,許久,他倏地倒抽口氣,霍然起身衝到客廳,拿起擱在吧檯上的手機,撥通號碼——
「喂,是我,你在哪兒?」
「我沒必要告訴你,再、見!」
切斷線後,方楚楚沒好氣地瞪著手機。
「是誰打來的電話?」溫和的聲嗓在她身後揚起。
她震了震,回眸,望向朝她走來的秦光皓。
「沒事,只是打錯電話的詐騙集團。」
「詐騙集團?」秦光皓一愣。
方楚楚不想解釋,轉開話題。
「學長怎麼會來?你今天不是義務去幫忙一個朋友的婚禮當攝影師嗎?」
「你看看都兒點了?中午的喜宴早就結束了。」
「啊?」她怔了怔,瞥一眼手錶,己經下午四點多了。
「瞧我忙得都忘了時間!」她笑著自嘲。
「你這邊進行得怎樣?還順利嗎?」
「嗯,目前為止都OK。」
秦光皓頷首,環顧週遭。
這是間位於台北天母的藝廊,在文藝圈頗負盛名,負責管理的經理和秦光皓相熟,很爽快地出借二分之一的空間供他舉辦攝影個展。
為期兩個星期的展覽,他相當重視,親自揀選兩百幅相片,借重經理的專業眼光,共同挑選出其中一百張作品,然後分門別類,定出不同的展區主題。
接著,由方楚楚負責將這一百幅展出的作品一一記錄在案,封框題名。
她這一整天窩在藝廊的辦公室裡,忙的就是這個,雖然她從小就愛看書,也頗有些文采,但要將每張相片做出符合意境的命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學長,說真的我的腦細胞都快死光了!」她半真半假地埋怨。
「呵呵,我也知道很麻煩。」秦光皓笑。
「所以我帶了好吃的點心來慰勞你了。」說著,他將一個甜點盒擱在桌上。
「是什麼點心?」
「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去泡茶。」
秦光皓離開後,方楚楚打開盒子,裡頭是幾塊烤得恰到好處的巧克力伯朗尼。她看著,心神一怔。
沒錯,她是告訴過學長她最近愛上了吃這個,但這是……田曉雲的喜好啊!她不想染上一樣的口味。
田曉雲愛吃巧克力跟豆沙包,她就偏不吃,即便她日思夜想,口水都流出來了,就是忍著不吃。
偏偏學長帶甜點來慰勞她,就選了這款。
這算是考驗她的自制力嗎?
她以為自己天天早出晚歸,躲韓非躲得遠遠的,就能擺脫田曉雲的陰影了,沒想到還是擺脫不了。
她好恨啊!
第5章(2)
「怎麼了?楚楚,你臉色不好看。」秦光皓泡了一壺茶,回到辦公室,見她神色憂鬱,關懷地問。
「我沒事。」她閉了閉眸,推開腦海不受歡迎的思緒。
「學長,我現在吃不下,你吃吧,我喝茶就好。」
「為什麼吃不下?」秦光皓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你不舒服嗎?」
「沒有,我很好。」她勉強展顏一笑,「學長倒茶給我喝。」
「喔,好。」秦光皓體貼地為她斟茶,將茶杯遞給她。
她接過朝著淡香的烏龍茶,淺抿一口。
「對了,學長,今天你朋友的喜宴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嗎?」
「有趣的事可多了!」秦光皓眨眨眼,開始將喜宴上一連串的趣聞說給她聽,他妙語如珠,說話犀利幽默,逗得她一直笑。
而他說到精彩處,一時興致勃勃地握住她的手。
她驀地顫慄,感覺手上一股電流竄過,下意識地便縮回手。
「怎麼了?」秦光皓覺得奇怪。
她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解釋心頭乍起的異樣,芙頰悄悄暈開一抹霞色。
最近她跟學長獨處時,不時會發生類似的情形,有時是一句話,有時是一個深刻的眼神,有時是像方纔那樣彷彿不經意的碰觸,都會令她……恍了神,心韻莫名其妙地加速。
是心動嗎?
她很不願意承認,但這些感覺很像她當初暗戀韓非時所感受到的臉紅心跳。
可是……難道她真的變了心?以前只把他當好朋友的男人,怎麼會在某一天後,忽然就成了心動的對象?
「你怪怪的。」秦光皓審視她,「臉好紅。」
他看到了?
她慌得起身,躲開他的注視。
「嗯,我出去一下……」
「等等!」他突如其來地攫住她臂膀,像一陣狂風席捲而來,她心跳如擂鼓。
「什、什麼事?」
他沒立刻回答,起身靠近她,俯下臉看她,離她近得像是要奪去她的呼吸。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
「到底……有什麼事?」
他凝定她,將她困窘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嘴角揚起淡淡的笑。
「我想請你幫忙,你知道這間藝廊有間倉庫嗎?」
「嗯。」她忙點頭,「我知道啊。」
「之前我在這裡跟幾個攝影師辦過聯展,有幾幅作品寄放在這裡,經理說他收在倉庫裡最裡頭那排架子上,你去幫我找出來好嗎?」
「好啊,沒問題,我馬上去找!」她翩然旋身,飛也似地逃開。
穿過幾間展廳,下了樓梯,她來到位於地下室的倉庫,裡頭像圖書館一樣排著幾個收藏櫃,收的不是書,而是繪畫、雕塑、攝影相片等各種藝術作品。
她找到攝影作品收藏區,看樣子是照作者筆名的筆畫來排順序,她看了看,秦光皓的作品應該收在最上層。
她搬來角落的工作梯,小心翼翼地靠著櫃子架好,拾級而上。
爬到中間時,正要取下那個貼著秦光皓名字的小紙箱,下方忽地有人揚聲。
「怎樣?找到沒?」
她一愣,視線往下望。
是秦光皓,他正站在工作梯旁,仰頭笑望她。
「找到了,你等等,我拿下來。」
「你一個人可以嗎?萬一不小心跌下來怎麼辦?」
「我……」她陡地感到頭暈,連忙握緊工作梯抉手。
她看著秦光皓,總覺得他俊美的臉龐好似沐浴在金色陽光下,浮漾著燦爛的光暈,宛如神祇。
為何會有這樣的錯覺?
你一個人可以嗎?萬一不小心跌下來怎麼辦?
我跌下去,你會接住我嗎?
你可以試試看啊!
壞蛋!
是誰在說話?那撒嬌般的甜膩女聲,不是屬於她的,可卻清晰地迴盪於她耳畔,在她腦海。
是誰?究竟是誰?
她昏沉地尋思,秦光皓仍仰頭看著她,雙臂朝她展開。
「看你很害怕的樣子,別怕,就算你掉下來,我也會接住你。」
是嗎?他真的會接住她?
方楚楚思緒混亂,不知不覺走下工作梯,當他的手能夠觸及她腰際時,一把抱住她,像舉重似地將她撐起,然後緩緩落下,圈進自己懷裡。
她面對他,心口幾乎與他的胸膛相貼,他溫熱的呼吸吹在她臉上,曖昧地搔癢,她動也不能動。
他凝視她片刻,眼神有股魔幻的魅力,召喚著她,她斂眸不敢看他,他微微一笑,低下頭,一寸一寸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直到鼻尖與她相抵,直到擦過她柔軟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