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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利語琦

  「它看起來很新。」

  「嗯,我沒怎麼碰過它。」

  溫報晴垂眸看著筆電,眼瞳裡藏著竊喜般的笑意,居然被個謊言感動得一場糊塗,她失笑道:「沒想到我的資料這麼值錢。」

  「當然值。」唯恐她下一句就是推卻自己的好意,他衝動地說;「如果覺得還是欠了我的話,下禮拜陪我去看個畫展?」

  「好啊。」抬起臉,她一口答應,甜美而靦腆的笑容讓他看愣了眼。

  他發的這一球,她穩穩接住了。

  週末中午,沈書行開車載溫報晴去國父紀念館參加國內知名畫家的畫展。

  水墨遇合——潘公凱、黃光男水墨雙個展,低頭翻著他帶來的資料,她一路與他說說笑笑;半個小時後,他停好車,與她一同步向目的地,走著走著,一道尖叫突然從他們身旁橫掃而來——「溫報晴……溫報晴!真的是你!」

  尖銳如刀的驚喊截住了她的步伐,凍住了她全身的知覺,她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左邊正往自己衝來的中年婦人,那是張即使化了灰,她也不會忘掉的盛怒惡容……那,更是她的惡夢。

  「終於被我找到了啊!」氣喘吁吁的,女人發瘋似地抓住了溫報晴的手臂,血紅著眼,臉容扭曲,用力甩了她一大巴掌,大聲嘶叫:「沒良心的賤貨!不吭一聲就跑了,你害我倒賠很多冤枉錢你知不知道?」

  響亮的巴掌聲震住了沈書行,他立時上前制止女人的拉扯,怒喝道:「你住手!」

  「你誰啊你?她是我女兒,你吼什麼?」女人瞪著他,硬是不肯放手,沈書行眼中掠過一瞬的驚疑,轉頭看著被打偏臉的溫報晴,即時憶起翟詠鳳說過的話,頓時意會到眼前是出了什麼混亂的狀況。

  「你當街打人已經構成傷害罪了。」強行扯掉女人糾纏不休的雙手,他摟過身旁慌駭到僵直的身軀,沉聲警告:「你再動手的話,我就要報警了。」

  女人怒目一凜,霎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突然想起自己兒子還在打販毒的官司,正進入求情輕判的階段,她不能再惹上什麼是非來拖累兒子了。

  驀然感覺到四方投射過來的好奇眼光,女人恨恨地、死死地瞪視他懷裡滿臉失措的溫報晴,惡聲指罵:「你這個不孝女!把我這親生媽媽丟下,都不管家裡了啊!你弟弟出事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啊!為什麼我會生出你這樣沒良心的女兒啊!沒天理、沒天良啊!」

  雖然沒辦法對她怎麼樣,但至少可以中傷她,起碼讓她在這個男人面前抬不起頭做人!誰會看得起不孝女?當初她敢離家出走,害她賺不了那筆大聘金,現在她絕對不讓她好過!

  歇斯底里的叫罵引來所有路人的圍觀,一般不知箇中原由的人,都會本能地同情起弱勢的那方,把充滿輕蔑及不屑的眼光投向溫報晴身上。

  溫報晴咬牙承受著,太多的屈辱與恐懼漸漸教她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你會有報應的!你無情無義不忠不孝,早晚會有報應的!看以後你的孩子怎麼對待你!」

  再也受不了面前魔音般的詛咒,她咬緊下唇,忍住湧上喉間的嗚咽,扭過頭,掙開了沈書行的保護,開始拔足狂奔。

  第八章  貼心(1)

  自從離開宜蘭後,溫報晴憑著自己的努力,展開了屬於自己的新生活,單身獨居的日子看似孤單,其實自在,只要不再活在那個充滿驚恐及不快的屋簷下,她就能重新擁有自己的人生。

  然而,她擺脫了痛苦的過去,卻甩不掉深植記憶的惶惶不安,偶爾午夜夢迴,她還是會作惡夢,夢到自己被生母追罵、被弟弟毒打,每次醒來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如要出門,她都會選擇避開東部,因為害怕自己真會撞見那樣的惡夢。

  而現在,是惡夢吧,她怎麼可能會在國父紀念館碰見那個女人?一定是惡夢,一定是的……她茫然無目的地跑,直到聽不見那些刺耳的詛咒,才緩緩停下不知跑了多久的步伐;是雙腿湧現的酸麻以及回到她面前的男人,告訴她這不是夢。

  沈書行氣息微喘,垂眸看她尚猛喘著,可臉色依舊一片青白,就知道她嚇壞了。

  「我載你回家。」說著,牽起她的手,掌中冰冷的溫度教他皺眉,胸腔泛出了縷縷刺痛。

  她一直低垂著臉,失神地看著地上,任由他帶領自己虛軟的腳步走向停車場;想起剛才被他看見了最不堪的一幕,她空茫的目光迷濛了起來,心中苦澀不已。

  她難受著、恐懼著,好怕沈書行會誤會她,一時間,百口莫辯的壓力沉重地衝擊她混亂的思緒。

  天下哪有不疼子女的父母?錯的,永遠都是子女。在此之前,她已在生母身上吃過太多這種無賴又誣蔑的悶虧。在親戚堆裡,她總是被那個女人毒舌塑造成「不孝女」的形象,教她惡名遠播到連學校的老師都誤會。

  她多想辯解,多渴望對他道盡自己那些複雜的身世背景;明明是事實,卻怕越描越黑,只要想到這些,她就感到無力,沮喪得自暴自棄,乾脆什麼都不說算了……坐上車,當他駛出停車場後,專注於路況的一雙眼睛不時擔憂地瞥向身旁沉默的女孩。

  「還好嗎?」

  透出濃厚關切的聲線教她鼻尖酸極,忍住欲泣的衝動,她勉強勾起微笑,說:「在下個路口就可以把我放下嘍,謝謝。」她口氣像沒事般的輕鬆,兩眼卻直視前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隱忍的淚水。

  為了不讓朋友憂心,她早習慣了偽裝快樂。在電話的掩護下,有時候眼眶明明蓄滿淚水,心情明明很沮喪,她卻仍能笑笑地跟朋友哈啦,她夠厲害,練就出了不帶一絲哽咽的愉快假嗓音。

  她討厭落淚,假如哭可以幫她解決問題,她不介意哭到瞎;但掉汨無法為任何人解圍,對事情起不了一絲作用,那麼她只能笑著去面對,至少能讓自己好過些。這麼多年下來,她一直被逼著成長、被逼著堅毅,學會了所有事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去處理,苛求別人倒不如跪求自己來得實際。她也領悟到脆弱不會給自己帶來半點好處,只有堅強才有飯吃,因此,她從不允許自己哭,只准自己笑,一直笑,不停地笑……「我送你回去。」沈書行不肯讓她下車,逕自駛過一個又一個路口。

  他知道她哭了。

  不想她總用笑笑的模樣來打發他的關心,更不想她在他面前強撐毅容,他想讓她知道,在這種摔跤的時刻,他永遠願意分擔她的悲傷。

  「不用啦……」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驅走眼前越趨模糊的淚霧,強忍著即將崩堤的淚水,輕輕道:「我想去超市買菜,你把我放下就好了。」

  他立刻說:「那我陪你去,順便幫你提上樓。」要爬那麼多層樓梯,又不是有多方便。

  他想陪她,不管她想做什麼他都會陪著,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他的關懷來得太過明顯,她按捺不住胸口冒出的軟弱,撇過臉,看著車窗的倒影,緩緩滑下了一再被強硬收起的淚水。

  當他待她好,她反倒哭了;不習慣,真的不習慣有人這樣體貼她;從來都是獨善其身,每當有人對她釋出好意,她老覺不真切、不踏實,於是乎總是用她憨憨的笑臉,那樣迂迴地拒人於千里。

  朋友待她好,她會感動,但沈書行待她好,她會不知所措;有時候,還想躲得遠遠的……是對愛有著根深柢固的疑慮,教她不敢肆意享受他的種種關愛與照顧,渴望被疼的同時,又深深惶恐自己將眷戀成癮,無形中,造成了她對他的若即若離,她也不想這麼矛盾,只是,太過害怕受傷,她不敢再為「愛」付出些什麼。

  細碎而壓抑的啜泣聲漸漸飄浮在陷入寂靜的車內,沈書行握著方向盤的大掌緊了緊,轉臉看了看她隱隱哭顫的身子,心一繃,騰出左手,將她右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裡。

  自他掌中傳遞而來的溫度,厚實而暖煦,烘貼著她疼痛到失措的知覺,也深深陷進她毫無防備的心房,霎時間,她的淚掉得更凶了。

  車子駛進了她家附近的停車場,他探身往後座為她取來面紙盒,她啞聲道謝,抽出面紙拭去仍不斷湧出的淚水。

  稍稍平復好情緒後,她抬眼看著一臉憂切的沈書行,哽咽問:「你相信那個人的話嗎?」

  到現在,她才明瞭自己有多在乎這個男人。所有的人都可以誤會她、輕視她、遠離她,唯獨他不可以……她好在乎他對自己的想法,在乎到彷徨,無助到心痛,「我不信你是那種人。」再次握緊了她的手,他黑眸炯炯,深深看進她寫滿不安的淚眼。「你若真是不孝女的話,翟老闆他們不可能善待你。」老一輩的人,把孝義兩個字看得比什麼都重,就算沒有小鳳事先告訴他那麼多,他也會信她的,他篤定的眼神及口吻,舒開了她心頭繃緊的惶然;他全然的信任教她心口熾熱,這一刻,她終可敞開緊閉的心扉,向他訴說屬於自己的過去——「那個人,是我的生母,她還懷著我的時候就跟爸爸離婚了,是爸爸把我抱回恆春,和阿嬤一起帶大我。但在我國小三年級……爸爸出車禍走了。」提起早逝的父親,她難掩悲慟,邊哭邊說:「我小時候……很不懂事,看見別人有媽媽,自己沒有,就拿這個去煩爸爸。阿嬤聽到會不高興,還會揍我,可是爸爸不會那樣,隨我怎麼撒野、怎麼哭鬧都不罵的。我記得那天早上,他騎車載我去上學,我還拿媽媽的事去煩他,對他亂吼亂叫,又怨他不能給我媽媽。後來上課上到一半,班導來到教室,說爸爸出事了,我一直很想跟爸爸說對不起,我太對不起他了……」說到這裡,她已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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