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竟然把他搶走!」
「你這神經病!為什麼不放過我? 」
尖銳的怒罵忽遠忽近,然後是劇烈撞擊,她墜落,跌進疼痛的漆黑裡……無數的光亮和黑暗交錯,她劇烈頭痛,身體彷彿四分五裂,眼皮重得抬不起。
終於疼痛逐漸緩和,四周開始有交談的嗡嗡聲,有人低語,有人怒罵。
她睜開眼,光亮刺痛她眼睛,她瞇眼看見自己置身整潔的房間,臂上插著點滴針,一名白袍醫師站在床尾。
床邊的男人探頭過來,他憔悴的臉龐滿是驚喜。
「你醒了,芝旗!」梁日佐熱淚盈眶,握緊妹妹的手。「你昏迷快一個月了,我真怕你永遠不醒……」
「我在哪裡?」她嗓音沙啞,迷惘地望著陌生的環境。
「這裡是醫院,你從學校樓梯摔下來了,手臂骨折,已經動過手術……」
「什麼學校?」她何時摔下樓梯?她毫無印象,茫然地瞧著男人。他是誰?
「T大啊,就是你母校。你剛畢業,我本來希望你來日本跟我和你大嫂住,你不肯,留在外文系當助教,我也不勉強你,沒想到會出事……」
「你是誰?」她從他掌中抽回手。
梁日佐一呆。「我是你哥哥啊!」
「我不認識你,我也不記得自己有哥哥。」他焦急的面孔很陌生,她太陽穴抽痛,腦子裡一團亂,不記得自己曾摔下樓梯,也不記得這男人提到的一切……
梁日佐驚駭。「芝旗,你別開玩笑!你怎麼可能不認得我? 」
「我叫芝旗?」不,她不叫芝旗,她是……
她是誰?
搜遍腦海,她竟想不起自己名字,想不起任何名字,記不起任何人或任何事,她的腦子空蕩蕩她拚命想,越想越是一片空白的恐慌,她渾身發冷。「我什麼都不記得……你到底是誰? 」
「我是你哥哥,你唯一的親人啊!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妹妹異常的反應讓梁日佐心驚,他轉向醫師。「醫生,怎麼會這樣? 」
醫師問了她幾個問題,搖頭道:「梁小姐可能是失憶了,詳細情況還要做進一步檢查。」
「怎麼會失憶?她不是只有外傷嗎?」梁日佐錯愕。
「她摔下樓梯時可能傷到腦部,但是之前陷入昏迷,因此沒有檢查出來。」
「那她的記憶要多久才會恢復? 」
「這就很難說了,有些人幾天就恢復,有些人終生都這樣。」
「終生?」她倒抽口氣。她連眼前的處境都一無所知,難道要這樣過一輩子?她迷惑又驚惶,無助地望向她的「大哥」。
梁日佐心疼地握住妹妹的手。「別怕,也許你過兩天就會想起來了,我是你哥哥,我會保護你……」話剛說完,有人敲門,警察與一名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口。
「芝旗?你醒了?」連志維望著床上蒼白的年輕女人,表情驚懼。
她還沒開口,梁日佐就氣沖沖地過去揪住對方衣領。
「對,她總算醒了,但她失憶了!你這混賬,把我妹妹害成這樣!」
「她失憶? 」連志維吃驚,表情卻鬆懈了幾分,望著床上的她。「芝旗,你不記得我了? 」
她茫然搖頭。他相貌俊秀,是她的朋友嗎?
警察卻沉下臉。「梁小姐,我知道你受傷不輕,但是人命關天,你不能用失憶矇混過去。」
「你是暗示我妹妹假裝失憶,逃避責任? 」梁日佐大怒。「我告訴你,她不可能殺人!絕對不可能!」
她駭白了臉,她是殺人兇手?
「梁先生,我懂你想保護妹妹的心情,不過我們警方要辦案,還是要請梁小姐來警局一趟。」
「那也得等幾天吧!她昏迷了一個月,要先讓醫生給她做檢查啊!」
「各位,這裡是醫院,請不要這麼大聲。」醫生提醒。
「芝旗,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連志維望著毫無反應的她,糾結的眉心稍舒,表情轉為沉痛。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會負起責任~~」
「負什麼責任,你把她害得還不夠慘嗎?你給我滾遠點,不准你再接近她!你們都出去,讓她休息!」梁日佐憤怒地將訪客轟出病房,回到妹妹床邊。「你別想太多,先把傷養好,事情都交給我處理。」
「我做了什麼?」她是個兇手?她心跳劇烈,竭力回想,卻毫無頭緒。
梁日佐歎了口氣。
「剛才那男的叫連志維,是你們學校的講師,他有個女友是研究生。他說他們已經分手,他愛的是你,但他前女友不死心,認為你搶走他,常常騷擾你。一個月前,那個研究生約你談判,結果你們兩個一起摔下樓,她法醫不治。警方認為你有動機,而且你是柔道高手……」
「他們要逮捕我嗎? 」
「不,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是你做的,他們不能抓你。再說他們懷疑當時還有第三人,雖然連志維否認他在場……總之,警方正在調查其它嫌疑犯。」
「也許,真的是我把那女孩……」她驚然。
「不可能,你脾氣很好,幾乎沒和人起過爭執,警察懷疑你受不了那女孩的糾纏才行兇,根本是鬼扯!你先別想這些,重要的是你失憶了,我馬上安排醫生幫你做檢查,等你恢復記憶,我相信你一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望著兄長堅定的眼神,六神無主的她軟弱點頭,看著他將她腕上的塑料帶轉過來,上頭記載著病人數據,寫著她的名字——梁芝旗。
梁芝旗。她默念著。她過往的人生一片空白,今後的人生,則由這個名字開始——
第1章
一早,梁芝旗將私人物品打包完畢。窗外,八月多的陽光熾亮,照得萬物都似在發光,生氣蓬勃的景象,染得她心情也一片愉快。
她將在今日出院,她大哥也將暫時返回日本。
半個月來,醫師嘗試治療她的失憶,她哥哥則不斷對她講述過去——他們的母親早逝,當柔道教練的父親養大他們;她大一那年,父親發現罹癌,她辦理休學照顧他一年,可父親最後仍撒手人寰,目前定居日本的大哥是她最親的人……
但她依舊什麼也記不起,聽著那些事就像聽著別人的人生。
最初的慌亂過去後,她較能坦然面對自己的失憶,反正事已至此,著急無用,她猜她的個性大概是樂觀型吧?她唯一介意的是警方查案因她的失憶而進展緩慢。知道自己涉及一樁案件,讓她耿耿於懷。
她望向桌上的小鏡,鏡裡映出的女人膚色柔白,長髮及肩,一張鼻樑勻挺的瓜子臉,雙唇粉潤,一雙彎眉精描儀的工整纖麗,眼眸清亮坦率。有這麼一雙正直眼神的她,會傷害人嗎?
聽見門口傳來聲響,她轉頭望去,看見兄長推門進來。
梁日佐見病房地上堆著行李,驚訝道:「我不是說等我過來再收拾? 」
「反正我閒著沒事,順手收好了。大嫂呢?」大哥娶日籍女子為妻,婚後住在日本,她大嫂家裡經營超市,大哥婚後便接手超市生意,可親家母不久前中風,需人照料,她大嫂直到今日將母親安頓好,才飛來看她。
「她在醫院對面的公園等我們。唉,要不是日本那邊事情太忙,我實在不想回去。芝旗,你真的不和我走?」
她搖頭。「警方還是認為我有嫌疑,我要是出國,他們會認為我畏罪潛逃,到時候會連累你。」
「我就說他們偵辦方向錯誤,你絕對不可能——」
「那就好啦,我也不覺得自己會傷害別人,警方沒有證據,就不能抓我,我大可以安心留在這裡。」
梁日佐瞧著泰然自若的妹妹,搖頭苦笑。「你一點都沒變……就算失去記憶,個性還是這樣,樂觀堅強。」
梁芝旗一笑。「我們走吧,去辦出院手續,我想快點見到大嫂。」
辦完手續出院,往公園的路上,梁日佐又問:「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
「我想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就回學校。還有半個月就要開學了,我想先熟悉一下同事和工作環境,趕快讓工作上軌道。」
「日常生活呢?你什麼也不記得,怎麼照顧自己? 」
「我有房東和室友,她們會陪我。」她租屋處的房東和室友來探望過她,她們都是和善親切的女子,有她們照應,生活應不成問題。
「我看還是讓崇綱來陪你——」
「不要。」她斷然拒絕。大哥老是提起這人——言崇綱,據說是她大一曾交往過的男友,兩人分手後,他仍和她兄嫂有連絡,聽哥哥的口氣對這男人相當欣賞,盼望他們復合,但她對他毫無印象,而且找前男友來照顧她,光想像那情景就彆扭。「都分手了,不要麻煩人家。」
「分手了也還是朋友啊。他剛在德國拿到法學博士,原本要在那邊待一陣子,我一告訴他你出意外,他就馬上趕回來,還問我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