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默默的跟在她後頭走進房裡。
她為他添了一碗粥,在他面前擺上一雙竹箸,見他只是站在桌旁望著自己,於是笑著招呼,「坐啊,不要客氣。」
他拉了張椅子坐下,默默的看著她幫他添粥布菜,見他沒有動箸的樣子,乾脆動手拿起桌上的竹箸塞到他手裡。
「多吃一點,你現在不僅要多休息,也要盡量多吃點,才有體力應付接下來九天的療程,知道嗎?」
豺狼抬眼望向她,突然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臉頰。
「我弄傷的。」她頰上一塊淡淡的青紅,是他稍早弄傷的?可以想見,到了明天會變成一塊青黑色的瘀血,看起來會更加嚴重。
「呵呵,沒有關係的,只是一點小撞傷,你別在意。」楊媚媚有點無措的揮揮手,撇開頭離開他的碰觸,頰上微微發熱。
誰知下一瞬間,他又握住她的手,撫在她手腕上一圈紅腫的印記。
「這也是我弄的……」豺狼輕輕的摸的那圈指印,語氣中有著自我厭惡。
「豺狼……」楊媚媚伸出另一手按住他。「這真的沒關係,你只是太痛了,並非有意,毋需覺得愧疚,好嗎?」
又望著她好一會兒,他才收回手,點點頭,開始用膳。
楊媚媚見狀,鬆了口氣,也開始享用早膳。
每一個被夢魘糾纏的痛苦解毒過程,總會有個溫柔的聲音伴隨著他,並有一雙溫柔的手將他從噩夢中拉出來。
一次又一次之後,他發現自己依賴上這個聲音,戀上那雙手。
心裡非常清楚,這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在自己依然背負深仇未報之時,不該將另一個無辜者拉進他的噩夢之中,尤其是像她這般單純善良的人,可他卻……情不自禁。
疼痛一日比一日減輕,終於,到了最後一天。
他坐在床沿,默默的看著偏頭凝眉,專注為他把脈的女子。
情不自禁……多麼可怕的四個字!
他向來不喜歡脫出自己掌控的狀況,截至目前為止,這種狀況也只發生過一次,就是二師兄性命垂危時,至於這次……他會感謝她,會記住這份恩情,也會報答。
她圓潤的臉蛋白裡透紅,總是漾著一抹笑容,用甜甜的聲音對他說話,凡事親力親為,這幾日以來,他忍受著解毒的疼痛折磨,她也陪著他幾乎沒休息,見他體內的毒一天比一天減輕,她竟然比他還開心。
他真的無法理解像她這樣的人種,不懂為什麼會有這麼……好吧,姑且說是善良吧!
他不懂為何她能為一個陌生人如此盡心盡力?
是因為生活在幸福無憂的環境中,受盡疼寵與保護,所以才能這麼善良又……不知人心險惡?是這樣嗎?
「今天是第十天,這帖藥再飲下,一個時辰後就沒事了。」替他把完脈,楊媚媚如是說。
幸好這段時間二師兄押鏢不在,大師兄則負責處理鏢局的事務,而爹本來就對她視而不見、不聞不問,所以她房裡藏了一個男人整整十天,在她格外小心謹慎的狀況下,竟也無人發覺。
「嗯,多謝。」豺狼輕輕的拉了拉袖子,整整衣裳。十天了,今天是最後一天,結束之後,與她之間也就結束了,可是……此時他卻有股衝動,想要將她從她的家人手中偷走……
「不用客氣,其實你也是在冒險啦,畢竟我是生手。」楊媚媚不好意思的輕笑。
「不管如何,楊姑娘救我一命是事實,我會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既是不想欠下恩情,也是不想就這麼毫無瓜葛。
「好,等我想到要你做什麼再告訴你。」她知道多說無益,只好這麼說,端起桌上的湯藥遞到他面前,「溫度差不多了,快喝吧,熬過這次就結束了。」
豺狼接過,毫不猶豫的一口仰盡。果真,約半盞茶的時間後,疼痛又開始了,只不過經過多日的訓練,他已能不動聲色的忍下來。
「躺下,好嗎?」楊媚媚拈來布巾為他拭汗,輕聲詢問。
豺狼默默的望著她。就是這個聲音,溫潤,柔和,還有著濃濃的關懷。
伸手握住她為他拭汗的手,惹來她訝異的目光,那眼神,是如此的純粹,只有關懷,沒有算計。
「豺狼?很痛嗎?忍得住嗎?」楊媚媚關心的問。今天的他似乎有點不一樣,他的目光讓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速度。
「我忍得住。」豺狼徐徐啟唇,低頭望著她的手腕,那兒依然有著明顯的瘀青,是初時那幾日因為痛得太過劇烈,被他所傷的其中一處。「抱歉,弄傷了你。」
「呵,沒關係啦,早就不痛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揮著另一隻自由的手,要他不要在意。「你躺下來會比較舒服。」她柔聲說。
他望著她,一會兒才順從的躺了下來。
突地,「叩叩」兩聲敲門聲響起,楊媚媚頓時一驚。
「你忍忍,別出聲,我去看看。」她在他耳邊低語。
他點點頭。
敲門聲又響,這回還夾雜著呼喚。
「師姐,你在嗎?」是鏢局的弟子。
「來了。」楊媚媚揚聲喊,又審視了一下豺狼,將床帷拉好,才轉身走出內室,越過小廳打開房門。「吉宏師弟,早啊,有什麼事嗎?」
孫吉宏對楊媚媚一點頭,才道:「師姐早,師父吩咐,請師姐到義和廳。」
楊媚媚訝異。「我爹要見我?」
「是的。」
「知道了,我換件衣裳,馬上過去。」她明白的點頭。爹這次「接見」為的是什麼她心裡有數,看來他們已決定由誰來和她成親了。
待他一離開,她立即回到房內。
「豺狼,我爹找我,我非去不可,你自己一個人撐得下去嗎?」
「你去吧!」
「我馬上就會回來。」
拿起衣裳到屏風後頭換上,再次看了他一陣,確定可以之後,她飛快的奔向義和廳。
在接近義和廳門口時,她驀地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緩和有些急促的呼吸,接著彎身拍了拍裙子,理了理衣襟,才端莊的上前幾步,跨過門檻。
匆匆的掃了一眼廳內,就見爹坐在東席主位,西席則坐著大師兄和二師兄。
原來二師兄回來了!
所以她猜測的沒錯,他們三個已經決定好要怎麼「處理」她了。
「爹,大師兄,二師兄。」她一一打招呼,見到爹爹撇開眼,沒有正眼看她一下,心頭又是一陣揪疼,黯然的垂下眼。
「下個月初三,你準備和文傑成親。」楊萬馭冷漠的開口,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直接道出見她的目的。
楊媚媚不禁錯愕,訝異的望向爹爹。沒有任何詢問,只是「告知」?!或者,她該滿足了?至少爹是親口告知她,而不是派個人轉達而已。
察覺到這種想法,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悲哀。
「我剛剛問過文傑和文禮他們誰願意娶你,文禮說長幼有序,文傑也沒意見,所以就把婚事定下了,等成親之後,你就和文傑住到城郊那棟屋子。沒事了,你回房吧!」楊萬馭看也不看女兒一眼,冷酷的交代結束便想將她斥退。
「我不嫁。」沉默了一會兒,楊媚媚低低的說。「如果爹不想看到我,我可以離開,可是我不嫁。」
「媚媚。」余文傑起身,想要說什麼,不過卻被楊萬馭打斷。
「文傑,這件親事已經決定了,她不答應也得答應。」
「可是師父……」
「你別管她,我並沒有問她的意見。」楊萬馭冷漠打斷。「這也是她對楊家僅有的用途!」他的表情顯得異常冷酷。
楊媚媚猛地抬起頭來望著父親,臉色煞白。僅有的用途?!
「我就在你面前,你可以直接對我說話!」她深吸口氣,痛心的低喊。
「我對你無話可說。」楊萬馭冷淡的別開臉。「你下去吧。」
楊媚媚抿緊唇,心頭更覺酸楚,想吼出心裡的委屈和不滿,可是最終,她只是轉身奔出義和廳。
「師父……」余文傑暗歎,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都不要說了,鏢局托付給你們,我才能安心。」他表情冷硬。
「大哥,你去和師妹談談吧。」余文禮溫和的勸道。
余文傑望向師父,見他點頭,才起身離開義和廳,追了過去。
「師妹!等等,師妹!」余文傑攔住她,見她低垂著頭,狀似心疼。「別哭,師父他只是……」
楊媚媚倏地抬起頭,眼裡清明,頰上乾爽。她並沒有哭,甚至還漾著一抹微笑。
「大師兄,我爹怎麼待我,我已經習慣了,要為了這種小事哭,那我不就要天天以淚洗面了?」語氣有些自嘲,狀似滿不在乎的聳肩。「大師兄有事要交代嗎?」
「關於這件婚事,師妹說什麼都不願意嗎?」余文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的條件並不差,甚至可以說很好,文武兼備,外貌又極佳,說句比較現實的話,若非師命,以及娶了她才能繼承揚威鏢局的話,她是配不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