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九年的同窗情誼,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會利用職權之便來騷擾女同事的人;其次,她想或許也根本沒有必要。
那傢伙的異性緣向來極好,與其說他去騷擾別人,不如說他被騷擾的機率還比較高一些。
但是,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對被害人並不公平。
九年的同窗情誼又如何?這麼多年來,她辦的案子可多了,深知男人即使衣冠楚楚,骨子裡仍然可以是一頭野獸;再說,久違了十多年,對方的內心有了什麼改變,她壓根兒沒頭緒。
她甚至連他為什麼休學都不清楚。
他說了「沒興趣」,可真的是沒興趣嗎?她又不能證明。
她不禁捫心自問,倘若今日的被告不是范姜淳的話,她會如此掛心嗎?肯定不會。
這類型的案件即使客觀證據不足,通常也會當庭和解,不管被告是不是無辜的,社會輿論通常是向著被害人;於是,在一種「沒人願意鬧上法院」的心理之下,這種職場性騷擾案多半都會以和解收場。
可她那天並沒有當庭協調。
事實上,她認為兩方的反應都不尋常。被害人不像被害人,被告不像被告,整個偵查過程活像是一場被演爛的戲劇。
思緒至此,她歎了口氣,淺啜一口咖啡想著還是找個時間去餐廳問問其它的工作人員好了,自己在這兒空想也想不出什麼突破……
這時,一縷嬌小纖瘦的身形風風火火踏入了店內,闖進她的視野、引起她的注意。
她認出了那是被害人,不過對方似乎沒有認出她。
女孩踩著焦急的步伐穿過她身旁,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在她後方的那一桌坐下。
「吼,煩欸!都是你害的啦,」第一句話就是責備,「昨天請假開庭,晚上老闆就打電話叫我先不要去上班,你看你看啦,我早就跟你講過了,我們老闆一定是挺他的啊!」
「幹麼?你老闆不相信你哦?」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拜託,他是大廚耶!大廚跟外場服務生,你如果是老闆的話你要挺誰?」
「那要看服務生長得正不正囉。」男人不正經地訕笑著。
「不要鬧,我是跟你說真的。」
「啊你不是說檢察官是女的,女檢察官不是應該比較給力嗎?」
「我覺得她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話……」
「為什麼?你沒像我教你的那樣,裝得很可憐、很委屈?」
教?周靜瀟皺眉,聽見了關鍵詞。
「有啊,怎麼會沒有,可是她就是不相信我,我有什麼辦法?她還說她會再去查清楚……你看啦!都是你,沒事幹麼叫我去告他,他本來就不是故意的,是要叫我告人家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搞不好他就是要裝無辜吃你豆腐。唉唷,不用怕啦,如果他真的像你講的那樣,工作忙又賺得多,你看著好了,老闆一定也不想讓他一直請假去開庭。」
「你覺得老闆會幫他付那筆和解的錢?」
原來是受到「高人」指點,想趁機敲詐和解金啊……嘖嘖,這女孩子真是傻,她真以為法院是提款機嗎?
「我是這麼猜的啦。」
「那……和解金要開多少?」
「你就開十五萬啊。」
「十五萬?!會不會太多了……」
「怎麼會?你下次就跟檢察官哭,說他和老闆連手迫害你,所以你現在連工作都沒了,叫那個男人連你的損失一起賠償。」
「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是這種態度檢察官才會不信你的話。」
「你講得那麼簡單,你怎麼不自己去開庭?」
「可以啊,你叫你們大廚來摸我屁股,我馬上去告他。」
「你有病呀?」
「好啦,不講了,阿軍約我等一下去打撞球,你要不要去?」
「我去幹麼?」
「去跟他女朋友抬槓啊。」
「哦,好啦。」
一對小情侶就這麼勾著手,結帳走了。
周靜瀟則心裡有了底。
好吧,或許她暫時提不出對方意圖敲詐的證據,但她說不定可以從問話裡讓那女孩說溜嘴……
「嗨,又見面了。」
突然一個身影擋去了她的視野。
她驟然回神,那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擅自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而且,不能說他是陌生臉孔。
這傢伙居然還在島上?
看著她愕然的表情,男人笑出聲,道:「你不記得我了?」
「我記性沒那麼差。」她板起臉孔,冷笑。
男人這回不再是身著正式西裝,而是一身休閒,彷彿像是來渡假。想想,她反問了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兩手一攤,「很明顯不是嗎?」
「來出差還是來渡假?」
「都有。」他指了指她面前的瓷杯,「你點什麼?」
「焦糖拿鐵。」
「太甜了,我不喜歡。」男人擠眉。
「我又沒叫你喝。」嘖,這男人什麼毛病?當地球是繞著他轉啊?
「你單身嗎?」
周靜瀟先是被這直球給問愣,隨後暗笑在心。她想,太好「,這是一個嚇跑對方的好機會,於是她搖搖頭,「離婚了,現在自己扶養一個女兒。」
離過婚還帶著拖油瓶,絕對不是這種玩咖會想沾惹的對象。
果然,對方的眼裡閃過一抹詫異。
她竊喜,正在暗忖自己成功驅退了一隻惱人的蟲子時——
「意思是你現在沒有穩定的交往對像?」
她張著嘴,啞口無言。
「那就是沒有的意思囉?」
果然臉皮厚一點就可以天下無敵。他像是只機靈的狡兔,很懂得觀察情勢,這傢伙肯定是個聰明人,不知道是做什麼行業的?
「你說你是來出差,是做什麼樣的工作?」她轉了話題。
聽了,男人拿出皮夾,自其中抽出一張名片遞上,道:「上次沒機會好好向你自我介紹,咱們重來一次吧。我姓卓。」
那是一張事務所的名片。
律師 卓政岳
唉呀,居然是半個同業。她冷哼了聲,挑了挑細眉,「你的客戶在這裡?」
「其實也不算是客戶,來幫老同學的忙。」
「哦?」她好奇了,「老同學有麻煩?」
「該怎麼說呢,他也真夠衰的,只是不小心碰了對方一下而已,就莫名被告了性騷擾。你說倒不倒霉?」
唔……等一下,這劇情好耳熟。周靜瀟突然覺得背上一股涼意滑過,他嘴裡的「老同學」該不會就是——
這念頭才剛閃過,咖啡廳的大門被推開,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她眼角一抽,該說法律圈真的很小嗎?
「你的當事人該不會姓范姜吧?」
卓政岳錯愕了下,「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他正朝著我們走過來。」她指了指他身後的方向。
「欸?」卓政岳回頭。
范姜淳走近,在桌邊站定。看著這一男一女,臉上儘是迷惘,或許他也同樣感到十分訝異吧。
「你們兩個認識?」范姜淳問了句。
卓政岳一時被問愣了。
「呃,前幾天才認識而已……」其實也算不上是認識,他反問:「怎麼了嗎?你們也認識?」
「所以你不知道她是誰?」范姜淳皺眉。
卓政岳一臉莫名,笑道:「她怎麼了嗎?我應該要知道她是誰嗎?別跟我說她是你女朋——」
「你想太多了。」周靜瀟驟然起立,打斷他那荒謬的猜測,而且一副就是準備走人的樣子,「我想,以我們目前的立場,我應該要迴避一下。」
「什麼意思?」卓政岳愈來愈困惑了。
「問你的當事人吧。」說完,她轉身買單離開。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卓政岳把問題拋向了一旁的范姜淳。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啊……」范姜淳沉吟了幾秒,才道:「她就是承辦我那件案子的檢察官。」
「她就是負責辦你的檢察官?!」
第3章(1)
豈止是偵辦案件的檢察官,她還是范姜淳九年的同窗。
對上的檢察官是當事人的國小兼國中同學,這機率未免也太小了,那是卓政岳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奇跡……或者是悲劇。
「現在,你坦白告訴我,你們兩個之間有沒有舊仇?」
周靜瀟果斷離去之後,兩個男人面對面坐下來,各自點了杯冰飲,除了敘舊外,也順便討論案子。
他倆是高中同學,交情其實普普通通,不算親密,但也不是疏離。總之,這次他遇到了倒霉事,聽說這個姓卓的老同學當了律師,於是打了通電話請老同學幫忙。
「什麼舊仇?」
「例如以前不對盤啦、她看你不順眼啦,或是你小時候捉弄過她……不管是什麼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情,任何你想得起來的細節都必須先告訴我,讓我有點心理準備。」
聽了,范姜淳歪著頭,想了老半天才回答,「我想應該是沒有吧。」
他和那女人的關係始終建立在學業的競爭上;即使是競爭對手,最後他也是一路退讓,沒道理讓她討厭才對。
「那你們多久沒碰過面了?」
「大概幾個月吧,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幾個月前而已?!」卓政岳怔愣了下,有些意外。他本來還預期答案可能會是什麼十年、十五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