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雲秋道:「知道了!」
隨即,她讓人往後傳話,一小隊傳過一小隊,不一會兒,留心大窟窿的事兒便已傳到最尾端壓隊的莫老爹那兒。
這一端,力頭已領著母騾過了大窟窿,二騾也過了,三騾跟在後頭,意外卻選在此刻發生——
眾人留意著步伐,偏偏危險不在腳底下,而是頭頂上!
先是一陣輕微聲響,但傳進耳中卻教人不由得頭皮發麻,石雲秋心頭陡凜,已要揚聲提呼,聲響卻猛地變大,跟著,好幾顆拳頭般的石頭連番滾落,猛往下頭砸!
他們緊貼山壁閃躲,忽然間,一顆大石掉下,砸中那三頭騾,那騾子吃痛嚎叫、大受驚嚇,猛地亂踢亂踹起來,就聽見驚吼一聲,玉家那名手下已被騾子攔腰一撞,撞出山徑外,直墜,而他的腰間繩子分別綁著馬幫漢子和玉鐸元,牽一髮動全身。
「穩住!」玉鐸元厲聲大喊,放低身軀,雙手緊扯腰間粗繩。
「小心上頭!」
石雲秋原要發袖箭射死那頭嚎叫失控的騾子,怕其他騾馬受影響,但落石卻再下一陣,來得更急,她忙定住腳步,邊要後頭各小隊按伏著別輕舉妄動。
結果,落石把發狂的騾子打下深谷了。
事情起於肘腋之間,該是懸在底下的那人大駭、急著欲往上爬,忽見一頭騾子當頭掉落,掙扎得更是使勁兒,猛扯繩子,突然連聞兩聲低吼,領著二騾的馬幫漢子和玉鐸元紛紛被拽下去。
接二連三,石雲秋底盤鬆動。
「力頭!」她雙腿一滑,瞬間亦被拖落下去,棗紅馬雖咬住她披風,無奈那塊藏青布料「刷」地被扯裂了。
「喝啊啊——」力頭一聽見她疾呼,全神凝注,暴喝如雷,使出渾身氣力紮緊下盤。他肌肉陡繃,塊壘分明的肌理霎時間「啪啪啪」撐破衣衫,粗頸和臂上的血筋立現,一人獨撐困局。
往下掉的同時,石雲秋瞬間彈出袖箭射入崖壁,試圖握緊箭尾,第一根被她抓斷了,第二根、第三根再斷,直到第四根也是最後一根,才紮實釘入崖壁裡,勉強讓她有抓握之處。
她抓緊箭尾,一隻大掌亦同時提住她腰後,緊扣不放。
「找支點撐住。」玉鐸元俯首,語氣鄭重持平。
他額角青筋都已浮出,下顎繃得死緊,指節也因過度出力而泛白。
整個形勢變成石雲秋吊在最尾端,玉鐸元不僅提住她,身軀還努力頂住上頭的人,讓那人把腳踩在他右肩上。
他撐得相當艱辛,但提點她時的口氣卻不可思議的沉靜,然後是那雙俊瞳,深幽幽的,彷彿要迷走她的魂,讓她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不過是個小小活動,只為讓大夥兒活絡活絡筋骨罷了。
「你最好別提著我,我……我抓住東西了,腳底下也踩到突起的岩塊。玉鐸元,你放手……」胸口怦怦跳,她一瞬也不瞬地瞪住他。
「落石停了,一會兒就能上去。」
他沒理會她的話,若非呼息粗嗄、血筋隱浮,哪能瞧出他有多奮力。
石雲秋沉眉凝眸,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那滋味從隱晦漸漸清明,即便說不出,並不表示無法體會。她對他……對他……真是報恩吧?是吧?
「是。一會兒就能上去。」回應著,她咬牙,更努力撐持住自己,怕他不放手,怕自個兒最終要拖累他。
落石一旦確定停止後,幾名漢子便解下腰間繩,趕過來幫力頭的忙。
但因山徑狹窄,眾人無法站在同一塊地方施勁,把懸吊在底下的四人一塊兒回拖,所以必須分次拉上,一個一個來較安穩些。
上頭的人拋下繩索,先套住第一個,套穩後,那人自行解開腰間繩,讓眾人慢慢將他拖上土徑,待安全無虞後,再把繩索解下,拋給底下第二個人,如法炮製。
終於,踩著玉鐸元肩頭的那人已被救上去,他負擔減輕了些,一手仍牢牢抓住石雲秋腰後。
上面的人把繩索再次拋下了。
他沒去拉那條救命繩,兩眼直勾勾地鎖住她。
「快啊,玉爺!抓住繩圈套住自個兒,咱們拉你上來!」
不知誰嚷吼著。
石雲秋定定與他對視,喘息,調氣,學著他平穩的語調,道:「放開我,你先上去,我一會兒也能上去。快!」
玉鐸元神魂一凜,終於僵硬地把手從她腰後收回,然後反手去抓那個繩圈,從肩膀斜套至腰際,扯緊。
「抱緊我,攀緊了,我們一塊兒上去——石雲秋!」他突然驚恐大嚷,健臂再次往下撲抓。
他動作過大,瞬間整個人飛離那面崖壁,要不是身軀已經套好繩圈,這一動,鐵定往底下直墜。
他猿臂暴長,以為能又一次提住她,可恨事與願違啊!
石雲秋腳下陡滑,手中緊握的箭尾竟是同時「啪」地脆響,一繃,害她頓時無處攀附,直直往谷底下墜。
不怕、不怕!至少,她和他兩人間相連的腰間繩尚未解掉,頂多是腰會被扯得生疼,像是要把她從中勒斷一樣,不會有事的,她挺得住,那種痛,咬咬牙就撐過去了。待她安全了,或者會告訴他,其實她很慶幸與他「走婚」,如果不是他,她想不出能跟誰在一塊兒……
「石雲秋!」
男人的驚吼鼓震她的耳,擰痛她的心。
死定了!
這念頭毫無預警地竄進她腦中。
她才想要把氣沉在腰際,用來抵擋即將而來的那股緊勒,誰知道啊誰知道,那條腰間繩竟然……繃、斷、了!
斷得乾淨俐落啊!
於是,她直墜而下,也只能往下掉。
她眼睛瞠大,看見男人雙臂探得好長,神情狂亂,好看的唇大張大合,衝著她狂吼些什麼,可她聽不清楚、聽不清楚……
唉,說沒遺憾是騙人的,她不想死啊!至少,不能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有好多話沒對他說,有許多事沒完成。再有,她若死,阿娘定要傷心難過得吃不下、睡不好。而他呢?他呢?是否也會為她淌幾滴清淚……
「我不死——」她記得自己衝口喊出,該是喊得既急又亮,但她聽不到。
唉唉,她不死,不要死得比根羽毛還輕,那多不值。
真惱、好恨……
昏昏然又飄飄然,她無奈勾唇,耳邊「砰砰砰」地連番巨響,她身軀像不斷翻轉再翻轉,最後終於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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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鐸元要瘋了。
心如果真會因為過度劇顫而嘔出喉,那他現下定能瞧見自己鮮紅熱燙的心,在雙掌上跳動著。
他不敢想、不能想,說坦白些,是腦中拒絕接受任何「她已死」的念頭。
混帳!她那麼悍、那麼要強,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玩完了?
不是要他和「走婚」嗎?這算什麼?把他玩過了,便想撒手不理嗎?!
混帳!混帳!他玉鐸元這輩子還沒把誰罵得如此難聽過,更別說是對一個姑娘家口出惡言了,但她就是一整個混蛋!混得連他的呼息都要奪去,像輕鬆扳了機括,把一根根削鐵如泥的袖箭全刺入他胸膛!
讓他痛得齒關打顫,她痛快了吧?
要死,沒那麼容易!
「懸我下去!」不讓人將他拉上,他外表異常鎮定,仰首朝上頭喊。
「玉爺請上來,讓老朽下去瞧瞧。」一出事,莫老爹便接手指揮了。
為防再遇落石,他讓大批人馬趕緊往前繞出山徑,到今晚準備落腳的背風山坡紮營等候,僅留下七、八名壯漢幫忙。此時,他已從押隊的最後端竄至前頭來,探頭對玉鐸元道。
「我去。」玉鐸元沉著聲,簡單二字,卻有不容反駁的意味。
過了會兒——
「那玉爺小心了,尋到咱們頭兒後,就扯扯繩子。」
隨即,玉鐸元被慢慢往下放。
繩索一根緊接一根,結作極長的一條,將他放落十幾丈下,然後谷中薄薄的水霧掩了他,由上往下探望,再也看不見他的蹤跡。
繫著粗繩往下攀爬時,他發現幾株掙出巖壁生長的小樹都斷折得頗厲害,葉子上沾著斑斑血跡,而突出的枝椏上還勾著幾塊藍紫色的破布。
玉鐸元的心愈跳愈急,汗滲得滿額、滿背,他得不斷、不斷地告誡自己千萬放緩動作,才有辦法稍稍寧定下來。
她只能靠他了,他不能出事。
他必須尋到她,然後帶她上去。
他被她欺負、遭她作弄、受她「凌辱」,樂此不疲地被耍得團團轉,他「本錢」連帶「利息」都沒來得及討回一丁點兒,她就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當他玉鐸元是什麼人?!天底下沒這樣便宜的事!
沁涼薄霧中,他聽見湍流奔騰的巨響,如萬馬縱蹄,然後是血的氣味,模模糊糊、似有若無地飄散開來。
「石雲秋!」雙腿終於踏到地了,他解開繩圈,試圖要看穿那片水霧,伸長臂膀摸索著,往推測的那個方向慢慢搜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