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糟糕,好像講錯話了。鄭宇宙充滿罪惡感地傻在教授身邊,不知該說什麼。
關娜妹拍拍教授肩膀,安撫地說:「沒關係,你十一月就要去看他了啊。」
「對!」莫教授精神一振,拉住關娜妹的左手。「我要去那裡看他……我要到那裡,然後……」莫教授糊塗了,紅酒的後勁來了,醉意上湧,話越說越不清楚。「我要去……KTV。」
「KTV?」鄭宇宙納悶。
「教授想在亞馬遜叢林KTV。」
「對!」教授另一隻手握住宇宙的右手,眼色狂熱。「他最愛聽我唱歌,我要去那裡唱歌給他聽……我要唱那個蘇的歌——你知道嗎?蘇啊?」他問鄭宇宙。
「蘇?」依教授的年紀,鄭宇宙猜他要唱的是:「蘇芮?」
教授搖頭。
「是蘇打綠。」娜妹笑道。
「蘇打綠?!」宇宙驚呼。
「幹麼?不能唱蘇打綠的歌喔。」教授瞪他。
「是……是可以啦,但……會不會太青春?」蘇打綠!這個團跟五月天一樣都是年輕人在迷的啊!
「不要看我這樣,我老歸老,但我有顆年輕的心。我練很久了,我很會唱蘇打綠的小情歌——」教授握著他們的手,對月亮KTV。「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唱著我們心頭的白鴿。我想我很適合,當一個歌頌者……受不了看見你的背影來到……逃不了,最後誰也都蒼老……得得得得……」竟還能用假音來得得得唱間奏。
鄭宇宙跟關娜妹聽著,看老人唱小情歌,很滑稽,又被他認真的神態感動。
老教授要去亞馬遜獻唱,撫慰愛人的靈魂。在雨林深處,愛人長眠不醒,孤單的他,逐日老去,戀著愛人的心卻永遠年輕。教授一遍遍哼唱,直到淚流滿面,靠著屋牆昏睡過去,左右手還緊握著他們的手。
院子又剩下蟋蟀獨唱,鄭宇宙跟關娜妹在燭光中靜靜坐著,忽然,他側身,越過教授,湊近她。來自他身上的暗影,籠罩她。
關娜妹怔怔地閉上眼,心跳急狂,她知道,他要吻她了,熱熱的呼息貼近,吮住了她……
是老教授的戀情太感人?或是夜丁香的氣味迷惑人?還是黃月亮跟甜紅酒的魔力?他們熱烈纏吻,各自讓出一隻手,讓給老教授去握著。
她被他熱烈吮嘗,她身體酥麻,腹部悸熱,他的舌頭,野野地撫觸著,呼息暖著她的鼻尖,她嗅到情慾的芬芳。
夜丁香對月展露寶貴的花器,幽香中藏著花的賀爾蒙招蜂引蝶,慾望蓬勃。他們在花兒動情的芬芳中,吻了一遍又一遍。
她心悸,被他暱吮著,懷疑自己也化作動情的夜丁香,被愛情滋潤……
第六章
離開教授住處,鄭宇宙跟關娜妹還不想睡,他們坐在河邊聊聊天。
「教授那麼老了,還要去那種地方啊?」他記得亞馬遜很原始、很危險。
「我也擔心啊,他有高血壓,可是他好不容易爭取到機會,到時候我也會以助理的身份陪他去,大概會在巴西待上半年——」
「半年?」他驚呼,大受打擊。「我不就半年看不到你?」抱頭,苦道:「一定要去嗎?如果一定要,那麼,我一個月喬七天去見你……嗯,跟我爸說說看,大不了平常不放假……那裡也可以用電腦吧?現在視訊很方便,工作應該可以——」
「喂喂喂,那麼緊張幹麼?又不是明天去。」她覺得好笑,又有點被感動。還不是戀人呢,他已經忙著計劃怎麼維繫感情。
鄭宇宙煩躁地扯扯頭髮。「不行,那裡很不安全,那個白什麼的就是死在那裡……」他抬頭,再問一次:「你一定要去嗎?」
「教授就像我另一個父親,去照顧他是應該的。」
「可是半年欸……」他會很想她,很擔心她,唉,過去太放浪,戀愛太容易,現在想認真了,偏偏困難重重,真的是報應。「我知道了,所以你去教授家,也是去關心他。」
「對啊,他沒有親人了,年紀又大,一個人住,很多事需要人幫忙看著,尤其又有高血壓的毛病,所以他給我他家鑰匙,連遺書都寫好寄放在我這裡,萬一有狀況,由我出面處理。」
「可是你們這樣很容易引起誤會——」
「是啊,他學生都認為我們在交往,但為了畢業,只敢在私下講,其實教授都知道。教授不在乎,所以才用這個跟你開玩笑。」
「你要去解釋啊!」
「做對的事,為什麼要解釋?」她反問。
「因為……」他答不上,是啊,做對的事幹麼解釋?他看她拾起一顆石子,投入河裡,她笑笑地,凝視泛起的漣漪。
「教授跟我一樣,懶得管別人怎麼想,他如果在意,當年就不會和男人戀愛了。教授跟我說過,他很清楚,他不是在找男人或女人,他是在找靈魂伴侶,只是剛好那個靈魂伴侶是男的。」轉頭,她用黑得發亮的眼睛看著他,他呼吸一窒,迷醉在她美麗的眼眸裡。她輕聲說:「而且,人們只相信他們想相信的,解釋也沒用。」
他目光一凜,忽然拍手。「我懂了!當初你跟我妹的事也是,你沒勾引高明揚,你被誤會了又懶得解釋,所以——」
「你錯了,我確實有勾引高明揚。」她坦白道。
鄭宇宙驚愕,因為她承認得那麼理所當然。
她說:「我那時愛慕虛榮,嚮往當有錢人,夢想變成你們穿名牌衣用高檔貨,出入上流場所,所以才會努力拚業績,成為澤明最厲害的業務員啊。」
「不對,如果你虛榮勢利,那時找你回澤明你為什麼不要?而且,你穿得很普通,你一天到晚耗在醫樹上。」
「哦,那是因為我不再作有錢人的夢。」
「是什麼改變了你?」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
「我想聽!」
「這不是個好聽的故事,」她搖頭笑。「而且我幹麼出賣自己糗事讓你聽啊?」
「這個嘛……」他望著星空,暗暗湊身過去,手一攬,攬住她肩膀:「我拿我的故事換你的故事,而且我這個是限制級,非常刺激,未滿十八還不能聽。」
「很刺激嗎?」
「保證刺激到你流鼻血,你快說你的故事,我的等一下講。」
好吧,那麼愛聽,就說給他聽。關娜妹娓娓道來,他一聽,不得了,原來——妹妹的指控全是真的!
關娜妹細訴往事,鄭宇宙聽得驚心動魄。千萬隻招潮蟹,窩在沙底幽暗巢穴,顫著蟹爪,也聽見了。原來故事有前因,那是妹妹不知道的。原來當事者認定的事實,只是皮相,骨子裡還藏有另一個故事。
於是,鄭宇宙知道,關娜妹從小家境清寒,父母雙亡,是外婆帶大的,和哥哥相依為命。她想成功,脫離貧窮的原生家庭,旺盛企圖心,加上阿信精神,終於成為超級業務員,還和同事郭書明偷偷談辦公室戀情,那是她的黃金時期,事業感情皆得意,直到廣告部主管高明揚喜歡上她。
高明揚瞞著未婚妻鄭儷玟,對關娜妹特別關愛,頻頻示好。礙於他是主管,關娜妹只能委婉拒絕,暗自苦惱。紙包不住火,流言傳到鄭儷玟那裡,澤明千金怎能忍受未婚夫跟小業務員搞曖昧?她認定關娜妹故意勾引高明揚,也不管關娜妹怎麼否認,就將關娜妹調去當總機,又調到清潔部,逼她自行辭職,
她笑笑地說:「當時沒人敢跳出來幫我說一句話,發現我得罪澤明千金,男朋友也立刻和我劃清界線。我受不了鄭儷玟的羞辱,主動請辭,忽然愛情跟前途都沒了。
「離職前一天,我站在茶水間,看著對面頂樓那只關著的狗,忽然覺得,我跟它一樣。它有吃有住,但是被主人關在連翻身都困難的籠子,從沒見它被放出來玩。它是失寵了,才會被丟到頂樓吧,聲帶被切掉,所以叫聲很沙啞。
「儘管有吃有住,但這是它應該活著的樣子嗎?我覺得我和那頭狗有什麼差別?為集團拚命工作,衣食無缺過得很好,但不能暢所欲言,對主管的喜怒無能為力,沒尊嚴地任他們擺佈,我嚮往的好生活,其實跟它賴在糞堆裡的爛環境有什麼差別?我在離開後,到對面跟三樓的婆婆拜託,讓我到頂樓去看它,我放它出來跑一跑,它興奮得一直跟我搖尾巴。結果我在澤明工作時,唯一交到的好朋友,是一隻狗……」
鄭宇宙望著這個女人,她則望著黑暗河流訴說心事。她的口氣輕鬆,他卻聽得好心疼。她看起來很堅毅,他卻為她心酸得一場糊塗……他在心裡發誓,他不會再讓她孤立無援,他要當她的靠山,不管她最後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往後,他就是她一輩子的靠山!
她繼續往下講:「離職後,我不甘心,覺得很冤枉。後來我主動找高明揚約會,故意將他迷得團團轉,我想,與其什麼都沒做被冤枉,乾脆就真的搶走高明揚,讓鄭儷玟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