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會不會忘記今天的話?」她的口氣急促。
「不會。」這一刻,他也發覺自己松不了手,還以為兩個星期已經足夠,哪裡曉得,分手是人類最嚴重的折磨。
「你會不會忘記你曾經很愛我?」
「不會。」
「你會不會等我走掉以後,就不理我了?」
「不會。聽我說!時問不多了,你要記得吃飽睡好,要記得寫信給我,要記得不必替我省錢,該花的、要買的,記得去領錢。」
「好。」
廣播再次催促,默恩陪著她往出關處定。
「你不可以生儲阿姨的氣,要記得孝順她,把你養到這麼大,很不容易。」
存艾笑了。哥養她的,不比媽媽少。「知道。」
「你要好好和Uncle相處,不可以到那裡去鬧家庭革命,我可沒養出一個叛逆份子。」
「我沒那麼壞啦。」
「有沒有行李忘記帶?想起來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幫你寄過去。」
「有啊,有一個行李沒帶。」她明明在笑,酸澀卻梗在喉嚨裡。
「什麼行李?」他皺起眉頭。檢查那麼多次,怎麼還是漏掉?
「呂默恩啊。『我什麼行李都不必帶,只要帶上哥,走到哪裡都會搞定。」
分明是句甜蜜的話語,不明所以地,他聽得滿心酸澀,眼底出現一片可疑的紅潮,他鬆開了她的手,拂開她額前散發。「這個行李,你不可以要,我不會給你寄去。」
「為什麼不行?」
「因為從現在起,你必須學會獨立。」
「我討厭獨立。」她跺腳。
「沒辦法,所有成年男女都要學會獨立。」說著,他輕輕一推,將她推出關。
一個關卡,關住她的愛情,他在關內、她在關外,從此,她必須關起心門,不將他當成愛人……好難的挑戰哦,可是他一手將她推出去,逼她接受挑戰。
依依不捨的目光在他身上縫蜷,她用力咬住下唇,輕輕地說了聲永別。
第8章(1)
存艾沒回信,兩個星期、兩個星期又過兩個星期,她已經比固定寄信的日期晚了將近一個月。
是他寫了什麼,惹她不高興?她不願意他去調查她的新男人?默恩不知道,他只能在這裡跳腳,心急。
他給她發了七八封信,存艾沒有半點回音。
打開文件夾,他讀取自己寫給存艾的信。
Dear存艾:
我不高興,因為你沒有回音,說,這次瘋到哪個國家?是那裡風景太美,你流連忘返,還是你淋雨淋到生病?怎麼會忙到沒時間給我回信呢?我開始考慮,要不要把你帳戶裡的金額縮水,讓你多留點時間給我寫信。
台灣進入秋季,秋老虎的威力很嚇人,讓我們這種非穿西裝上班不可的男人很辛苦。(看在我賺錢很辛苦的份上,拜託,給我一封信)昨天打了個離婚官司,我替我的當事人省下三千萬贍養費。
他的前妻氣到一出法庭,就對我破口大罵,她罵人罵得非常溜,從頭到尾,我懷疑她有沒有呼吸過,這種人才不當律師實在可惜,不過,也因為她的態度,讓我深深同情我的當事人,這種婚
姻,他居然還可以維持十五年,他的修養不是普通高強。
回到辦公室,我和陶律師在閒話八卦的時候,互問:「是不是因為離婚這麼累人,所以年輕人不想結婚?」
他笑著回答我,「離婚哪裡累,真要說累,累的是我們律師和他們口袋裡的金錢。」
存艾,你想過這個問題嗎?如果不是為了廝守一生,為什麼人們要走入婚姻,如果是為了廝守一生才走入婚姻,為什麼又要輕易讓婚姻決裂?人人都說地球生病了,我要說,生病的是人心。
物質豐富的二十一世紀,反而讓人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那個男人真是你想要的嗎?會不會在乎,卻發現他不如預期?
聽哥一句話,別太早下決定,決定他是自己一輩子分不開的男性,從我這裡偷走一點律師性格吧,觀察、分析,在感性之外,存上一點理性,分析出正確答案,再考慮自己的決定不會太莽撞。
如果你的分析能力不是太好。我很樂意幫助你,把那男人的資料寄給我,由我來幫你做這件事情。
最後,給你機會,三天內寄信給我,如果你真的忙到沒時間說廢話,打四個字——哥,我很好,寄給我、讓我安心。
哥 默恩
他承認自己是小人,才告訴她要好好珍惜手邊的幸福,下一封信又否決那個幸福的真實性。
他嫉妒那個男人,相當嫉妒,他以為自己的度量大到可以微笑退出,沒想到,他一下子推翻自己的大度量。
他很糟糕,如果存艾真把資料交到了他手上,他想,他一定不會給對方及格分數。
前幾封信,他幾乎重複著同樣的內容,要存艾給他回信,要她多講講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情,恐嚇她再不寫信,就縮減帳戶裡的金額,頂多再勉強擠出一些事務所裡的事來充字數。但明眼人一看,自然看得出來,他翻來覆去,強調的是同樣的東西。
後面兩封就簡單得多了,三行解決,他省去瑣碎廢話,直接告訴她,我給你幾天時間,幾天不寫信,我就殺到美國去。
他鄭重恐嚇了,但,她仍然沒回信。
於是,他開始安排工作,計劃排出空檔時間,跑一趟美國。
在訂機票之前,他要先打電話給儲阿姨,必須先搞清楚存艾到底在忙什麼事,如果她是忙著談戀愛……按數字鍵的右手停住。如果真是呢?他還要風風火火的趕去?
說不出口的疼痛在心上抽了抽,鞭笞了他的神經,不知道哪裡吹來的風,讓他的冷透進骨頭裡,他的眉心蹙起川形豎紋。嘴巴輕易出口的祝福,在沒人的地方突顯出沉重,他是心口不一的男人。
電話來掛回去,秘書撥了內線進來。「老闆,有位唐先生找你……」她頓了頓後,又補上一句,「唐先生說他是儲存艾小姐的哥哥。」
像觸電般,手上的話筒叩一聲掉落玻璃桌面,不明所以地,不安大量傾入。唐既理,他知道,他是給存艾送蘋果的哥哥。
「請唐先生進來。」
默恩把電腦關上,端正坐姿。
門打開,唐既理筆直走到他面前,他起身,伸手交握。
「你好,我是唐既理,存艾的哥哥。」
「你好,我是呂默恩。」
客氣寒暄中,兩個男人互相打量對方,唐既理是個混血兒,長得相當好看,濃眉大眼,頂著一頭棕色微卷頭髮,他屬於陽光男孩,存艾說過,他是會計師,優秀而有才華,會唱歌、會作詞作曲,在存艾失眠的夜晚,他會拿起吉他,在床邊為她歌唱。
所以,是他?他是存艾口裡那個分離不開的男人。
如果是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他該不該試著放手?
下意識地,默恩的眉頭皺起。「請坐。」
「謝謝。」
唐既理把袋子往他桌上放,他認出來了,那是存艾的袋子,一個淺灰色的環保袋,她去參加活動送的,她很喜歡這個袋子,常常提著它四處走。
就這樣,他們誰都不說話,好像怕誰先開口,就輸掉這場競賽。
唐既理望著默恩。對方是個謹慎的男人,在十六個小時的飛行中,他模擬過許多種開場白,卻始終找不到一個不傷害對方的說法,存艾交給他的任務太困難,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之外。
「呂先生,你有話想問我嗎?」
「我應該問唐先生什麼事?」他是律師,未抓到對方的漏洞前,絕不亮出自己的底牌。
唉,和律師交手很累。「你後面寫給存艾的那七封信,我看過了。」
果然是他!存艾連信都給他看了,兩人的關係怎會是普通一般。苦澀一笑,默恩提醒自己別失態。
「我考慮過給你回信,但……我覺得,應該當面告訴你,會比較好。」
「好,請說。」
他的心在猛烈撞擊,付度中的事情將要從對方口裡說出,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只能冷靜再冷靜。
「事實上,存艾後面那幾封信,都是我幫她回的,應該是從……她到瑞士玩那封吧,也許你已經注意到,存艾的筆跡不大一樣,我模仿得不是十分像。」
錯,他沒注意到,如果是模仿,那他做得太好了。
「為什麼是你回?」默恩神情冷肅,失望在眉間擴散。
「因為那個時候,存艾拿筆寫字已經有點困難了,她寫的字,大概有……」他舉起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圈出一個直徑一公分大的圓。「這麼大,所以她口述、我幫她寫。」
「說清楚,什麼叫做拿筆寫字有困難?」他隱約嗅出不對勁。
唐既理停了好半晌,才再度開口說:「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會讓你難以接受,很抱歉我們不告訴你真相,但這是存艾的心願,也請相信我,這兩年,我們全家都很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