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一掉淚他就心軟,實在是要不得的毛病。
「我不是保母。」祈煜翔將鑰匙圈套在食指上旋動轉圈,有幾分痞子的味道。他不是保母,她才是,他花大錢請她來是讓她教好小孩,而非他自己管教,要是描字練習還要他親自看著,保母何用,她乾脆退還薪資,不要再說她是培育小樹苗的保母。
「祈煜翔,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賴?以前的你多乖、多聽話,要你往東就往東,叫你跳三下絕對不會多跳第四下。」多美好的時光呀!一去不復返了。
「以前?」他敏銳的捕捉到關鍵詞眼。
苗秀芝不做解釋,貓似的眼眸流露出一絲戲譫。「你以前的確認識我,不過……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她故意吊人胃口,朝他行了個輕慢的童軍禮。
「我們真的是舊識?」他訝異不已的在腦中搜尋,卻遍尋不著和她有關的些許信息。
「好啦!你慢慢想,我祝你們叔侄倆兜風愉快,先走了……啊!你拉我頭髮幹什麼,很痛耶,快放手!」他無不無聊,連小學生的伎倆都使出來,未免太沒品了。
祈煜翔放開頭髮,一把扯過她夜市一隻一百元的廉價斜背包,掏出包包裡的機車鑰匙,和他的鑰匙串串在一起。「苗秀芝,你只有兩種選擇,一是走路回家,二是我送你。」
當然還有第三種,客房空著,她可以住下來。不過他要是說出口,她賞他的絕對不只是白眼,可能是很響的巴掌。
「你真的很幼稚。」她揉揉發疼的頭皮,把散開的長髮一龍,以髮帶束成飛流而下的馬尾。
他揚揚眉,笑不露齒、神態像搶到雞腿的多多。
「秀芝阿姨,我爹地很幼稚不要理他,我們女生是同一國的,我們坐他的車,他是司機,作業我回來再寫,保證不讓爹地偷寫我的練習簿。」
一個越活越回去的大男人,一個鬼靈精怪的小大人,一大一小用神似的五官看著她……苗秀芝在心裡念著:孩子、孩子,兩個小孩,沒有年齡之分。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煜翔。」大老闆降級當黑頭帽司機,她有什麼承受不起的,反正她又不吃虧。
小藍,委屈你在祈家待一夜,明天姊姊就來帶你回家。
「耶!小涵要兜風,四個輪子快快跑,小涵要飛起來了……」祈筱涵再裝也裝不了她的孩子氣,笑咪咪的在保母和叔叔兩人間跑來跑去,哼唱自編的兒歌。
看著孩子自然流露的活潑天性,心窩一暖的苗秀芝會心一笑,之前還頑劣惡整她的小公主,如今乖巧又有禮貌,讓人不免有育苗成材的成就感,小樹苗快快長大……呃,這是什麼?
她微微一怔,低頭一視,手心傳來暖曖的包覆感竟然是……她的手有這麼小嗎?
他握錯了。
想提醒祈煜翔把她和小公主的手搞錯了,粉色唇瓣微掀,大手竟貼向她的背,將她推向副駕駛座,車門重重關上,讓她有些愕然,想換座位好像也很奇怪。
往後座一瞧,五歲的小人兒已經坐上專屬的兒童安全座椅,她還會自己扣安全帶,拉一拉檢查緊不緊。
「你……」她有種奇妙的感覺,想要問又不知從何問起,腦子裡有片刻的空白。
「坐好。」上車的他低語。
放離合器,踩油門,加速,一氣呵成。
車子快速奔馳在平坦的街道上,一盞一盞的街燈飛快往後退去,秋天的夜晚很寧靜,已經有點涼意了,徐徐微風吹動路邊的樹葉,讓人感受到季節的變化和多情。
秋意涼,祈煜翔的心卻很熱,掌心微微的溫度殘留著,他想他的心跳該有一百二吧,幸好微暗的車裡瞧不見他發燙的臉,他從來沒有過這種做了壞事卻心跳加速的感覺。
他真的握了她的手。
雖然很快就鬆開,不過他的心就像坐上雲霄飛車,倏地竄高,又失控的往下墜,偷偷的歡喜,偷偷的揚唇偷笑,偷偷摸摸的當了一回賊,未經允許的握上她的手。
輕輕的碰觸,他肯定了心中的不確定,他確實喜歡上她了,他想把她從小侄女的保母變成他的,讓喜歡加倍再加倍,最後融成涓涓細流,流穿兩人的心。
「秀芝阿姨,你家住在哪裡?」祈筱涵好奇的問。
「我有兩個家,一個在台北,是租的,有床、有椅子、有桌子、有衣櫃和小冰箱,還有一間浴室和當作廚房的陽台,另一個家在南部……」
說起頑固的老爸和事事以丈夫為主的溫柔母親,苗秀芝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柔,她接著說自己小時候的事,在花田里踩到蝸牛、從半開的百合花花瓣裡發現剛出生的小螳螂,遍體通綠,還有清澈見底的小溪流,抓不完的魚蝦,門前的鳳凰花開了又謝。
當是故事聽的小公主越聽眼皮越沉,她還小,感受不出大人世界的無奈,哈欠一打,在輕柔的嗓音中漸漸沉睡,耳邊聽著花呀魚的開始作夢,赤著腳在泥田里奔跑。
祈煜翔聽出苗秀芝想回家的渴望,以及濃濃的鄉愁,離家在外的遊子誰不想聽見爸媽的聲音,就算是一句「吃飽了沒」也會讓人眼眶泛紅,忍不住盈滿思念家鄉的淚水。
「秀芝,我……」
「前面路口右轉。」
握住方向盤的雙手驟地一緊,他在心裡低咒:慢三秒開口會怎樣,世界末日嗎?「你一個人住?」
「嗯,本來有個室友,但她結婚後搬出去,後來的室友合不來就一人獨住。」由十坪套房換成七坪,比原本平均分攤的租金多了一千五,小得連書都放不下,只能往床底塞。
「男朋友呢?你現在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我家,他不會有意見?」他語帶試探,先探個底。
苗秀芝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幹麼,想追我呀?男朋友從缺中,歡迎報名,但不保證錄取。」
本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要他開口,誰知一聽到那句「不保證錄取」,唯恐被拒絕的他退縮了,換了個話題,「我在什麼時候認識你,又在哪裡認識你?」
她愣了一下,繼而發笑地拍拍他肩膀。「繼續努力,我期待你滿臉黑色線條。我們的孽緣要慢、慢、想。」
不用想他也滿臉黑線了。祈煜翔狠狠瞪她。「苗秀芝,你就不能痛快點……」
「等等,停車。」前方好像有東西在動。
停車?「你的租屋處到了?」
苗秀芝瞇起眼看向前方,疑似大型動物的黑影站起身,赫然是個人,在路燈的照射下……嗯,很眼熟。「不是,還要前行一百公尺左轉,不過我得下車了。」
「為什麼?」她的表情不太對,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見有個女人拿了一張紙條朝車子走近,似要問路。
「家務事。」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前不久接到母親的電話,說鄉下那些親戚又開始鬧了,有可能北上找她,要她小心門戶,注意進出的人,別讓人鑽空子纏上她,謹記「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句話。
沒想到言猶在耳,還真有人來了,他們真是不死心,死皮賴臉的做出丟盡臉面的事。
「需不需要我下車幫你?」她看起來很不耐煩。
「不用了,小事,我能應付。」她苦笑著打開車門下了車,走近迎面而來的四十來歲婦人。
「小姐,請問這個地址要往哪兒走……」這裡的巷弄太亂了,她轉來轉去轉了老半天還找不到地方。
「四嬸,你怎麼到台北了,是來玩還是來找朋友?」她刻意把自己撇開,不在訪親範圍。
四嬸?真是她親人!車窗半開,熄了火的祈煜翔靜靜聽著飄入車內的對話,眉頭微微一擰。
「咦!你是……啊!秀芝,四嬸就是來找你的,坐了一整天公交車快累死了,本來你大伯母也要一起來,臨出門前跌傷了腳沒法動,可憐喔,一個女人家也沒什麼錢,以後日子可不好過,你們做小輩的別太狠心,多少幫忙一下……」
「四嬸,你口渴了吧?巷子口有間便利商店,你想喝什麼我去買。」話太多就塞住你的嘴巴。
「不渴、不渴,就是走太久腿酸得很,你快帶我到你住的地方歇歇,我休息一會就好了,不過,你也太不孝了,喪禮過後就不回家,你爺爺的百日祭還做不做?
「還有他留下來的兩、三甲地也該分一分了,你年輕不懂事就要聽長輩的話,地是大家的,只是暫時掛在你名下,你可別傻乎乎的當真,還是要拿出來分的……」
第6章(2)
「四嬸,我的住處很小很亂,你不習慣,我送你到附近的旅館。」聽不見、聽不見,你儘管拉屎放屁。
「說什麼傻話,就住你那兒,你能住得四嬸就住不得嗎?自個兒侄女還生分,你四叔死了以後四嬸還不是一個人撐過來,沒米沒飯吃粗糠也得咽,窮人不怕吃苦……」
苗秀芝聽著四嬸的埋怨和牢騷,心裡想著該用什麼方式將人請走,讓她知難而退,她可沒空聽一個只想算計自己的怨婦嘮叨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