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的吸一口長氣,就著最後一絲耐心,回頭直視他,「我已經做完——」
「本王不滿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拗什麼?但他就是不舒服,一個小小村婦也敢看不起他,只因為他是個殘廢!「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客人不滿意,你也能理直氣壯的走人?!」
宋均均瞪著他,明知他是吃飽撐著,時間太多,刻意找碴,但能怎麼辦?除非這銀子她日後不賺了,可這是不可能的,有骨氣可餵不飽肚子,也無法讓父母過好一點的日子——
「是,均均重縫。」
時間緩緩流逝,眼見霞光漫天,幾近黃昏。
龍泉別莊的正院廳堂內,宋勇夫婦一下子站著、一下子走著,就不敢坐在墊了厚厚繡墊的椅上,桌上擺放的精緻糕點、茶水,他們也不敢碰,因為那些瓷杯、瓷盤薄透精美,就怕他們粗手粗腳,一個不小心弄破了,怎麼賠呢?
不一會兒,一名小廝尷尬的快步進來,他與兩人也是熟稔的,「宋大叔、宋大燔,均均快好了,曹總管請你們再等一下,還特別說了,要你們甭客氣,桌上的東西都能用,吃一些、墊墊胃,他很不好意思讓你們等了一個多時辰。」
夫妻倆客氣的搖頭,宋勇道:「咱們不餓,叫他放心的忙,我們不急的。」
說不急是騙人的,女兒從上午就讓曹彣請到這裡,他們下田回家,發現女兒還沒回去,才忍不住過來問問,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兒了,女兒還沒忙完。
小廝甫退出去,宋勇黝黑的臉上就盡顯憂心。
「不就是補衣服,忙這麼久,沒出事吧?」
「均均知輕重、做事亦盡責,我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原因能讓她擔擱這麼久。」長得纖細嬌小的李采雖然已過三十歲,但天生白皙的肌膚,再加上丈夫的貼心照護,仍是名標緻的美人兒,只是臉色略微蒼白,也隱隱透露她長期身子骨虛弱的狀態。
宋勇長繭的大手握著她小小的手掌,兩人四目交接,再同時看向門口,等待女兒身影出現。
對宋均均來說,這的確是很漫長的一天。
重生前,她聽聞唐紹羽冷情寡言但理智過人,沒想到,重生後,看到的卻是一個目中無人、盛氣凌人的暴君!
不就是一隻袖子,她拆了再縫、縫了再拆,一再重來,由白日至黃昏,眼見夜暮低垂——
「好了沒有?該死的!明明只有一隻袖子要縫補,莫名的連另一隻袖子也剪了,你時間多,本王可忙得很!」
唐紹羽轟隆隆的吼她,她卻充耳不聞,甚至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懶,整個心神都放在她膝上的那只袖子。
書房內,曹汶、韓易已經跟宋均均相處了幾個時辰,不得不佩服她的膽識,還有她的非凡耐性。
整日下來,她只抽空吃了一個曹彣替她準備的小包子及茶水,請他派人去跟她爹娘說,她會留在這裡晚一些,要他們別擔心,除了這些事,她再沒說話,也沒看他家主子一眼,全心全意的做她的活兒,也不管主子轟隆隆的吼了她幾回。
也是這樣的漠視讓唐紹羽耿耿於懷,恨不得拉起她耳朵,狂轟狂吼一番。
但這全是他咎由自取,至少宋均均是這麼想的,綾羅金銀繡線袍服的袖子破口任她怎麼縫補,他都不滿意,一連幾回下來,她明白了,她得跟他耗下去,他吼累了,無趣了,自然就會閉嘴。
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要比耐心,她奉陪。
所以,下午時,她還跟曹彣討看看有無可用的布料,順道變個花樣,練習練習手藝。
「行了,請曹總管伺候爺穿上吧。」她完成了,起身將衣袍交給曹彣。
因為唐紹羽終究受不了她拿著針在他手肘上下刺來繡去的,一過午,他就脫下外袍,讓她方便幹活了。
「真是厲害,沒想到均均你竟然有這樣的好手藝。」曹彣忍不住讚歎,雙袖部分做了紋飾,鑲拼綾錦,看來非但不突兀,反而更顯尊貴,好像成了另一件新袍服,連韓易的眼中都露出驚點。
「謝謝,希望爺這次不會再嫌棄。」宋均均話說得真,但兩人都閉嘴不敢多話,拿著衣袍走到唐紹羽身邊,伺候他著衣。
但看他端坐在椅上,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她問:「爺還是不喜歡嗎?這麼難討好,日後的活兒均均可得想想,自己有沒有能耐接了。」
他黑眸倏地一瞇,但已迸出怒火。
「均均,不能這麼跟爺說話。」曹彣小小聲的提醒,今天她的言行舉止已讓他替她捏了好幾把冷汗。
「但是我覺得若日後還要替爺做活,這麼直接比較妥當,免得浪費爺跟均均的寶貴時間。」會這麼說,是她邊縫邊思索再三所下的決定,花費這麼長的時間跟精力,結果還是拿不到錢子,那不白幹了。
「你的時間寶貴?耗上一整天的你有立場說這種話?!」唐紹羽先是咬牙切齒,最後又是怒聲咆哮,幾近嘶吼。
她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點上他的啞穴,讓他過度使用的喉嚨可以休息休息。
天性率直的她有男兒氣,又是將門出身,合該也有一身好武藝的,但可惜爹娘不允,娘更是為了壓制她的陽剛氣,打小就逼迫她學刺繡,才練就了這一身連皇城裡的繡娘都自歎弗如的手藝,沒想到,重生後,還能靠這項才藝賺錢子兒,所以說,老天爺的任何安排都有其道理吧。
這個原本高高在上,眾星拱月的男人落魄至此,或許,老天爺也是另有安排,只是目前還不明白……
「說話啊,啞巴了?」他一點都不喜歡她用如此平靜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伸手從腰上解下一個小碎花袋,從裡面倒出三顆種子,放到他身旁的桌上。
「你幹什麼?這又是什麼?」他鐵青著臉怒問。
「這是種子,能開出一種很美麗的花,只是並不太好種,我娘說過,這要種在戶外,有太陽、得按時澆水,經過好幾回的風吹雨打才能發芽——」
他沒好氣的一揮長袖,就將那三顆種子咚咚咚打落地,「你以為我是小孩?」
「那就請爺做一個大人會做的事吧!」
「你什麼意思?該死的,給我說清楚!」
她定定看著怒不可遏的他,「我花了多少時間替爺補一隻袖子,而前面的廳房,你的奴僕又是花了多少時間才整理好——」
他咬牙,「囉囉唆唆,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索性踏前一步,美麗的臉龐多了一份嚴肅,「爺花長長的時間來折磨我們這種平民百姓,整天又吼又叫的,也沒多快樂吧,那又何必讓自己變成一個討厭的主子。」
曹彣、韓易皆倒抽口氣,這話會不會說得太直白?
曹彣怔怔瞪著她,不僅是滿頭大汗,連背脊都涼透了。
「你不快樂,關心你的人也就無法快樂,試問,在這個別莊裡,誰敢在你面前笑?不,就算不在你面前,也沒人敢笑出聲吧。」她其實是在點醒他,雖然是多事了些,但瞧一整天下來,他只能困在別莊裡,想想也真是可憐。
韓易蹙眉看著她,想開口,卻又沉默了。
第2章(2)
「你以為你是誰?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我只是個小村婦,活兒做完是該走了。」她一福身,起身就轉身要走。
「站住!你沒瞧見本王還坐在這裡。」他勃然大怒。
她猛地停下腳步,做個深呼吸後,這才再回身,「那跟我走有何干係?這是爺的家,爺坐在這裡也是應該的。」
「本王不是說這個,」他火冒三丈的怒指著她,「你是村婦,我乃貴族——」
「一個只因身上有了殘疾,就躲在村子、怨天尤人的貴族。」
曹彣、韓易的抽氣聲再起。
「你、你、你!」唐紹羽怒瞪著她,他要殺了她!但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仔細想想,我這個村婦可比你自由自在多了,至少沒困在這個豪華卻像籠子的大宅裡。」
她只是有感而發,但唐紹羽聽來刺耳極了。
他暴跳如雷,在他身邊,沒有人敢這般一再的出言挑釁,他惡狠狠的瞪著她。
但她戳到他的痛處,他的確沒了自由,他無言駭斥。可惡、可惡!他倏地握拳猛捶椅臂。
不痛嗎?聽著砰砰的聲響,她皺起柳眉。
曹彣冷汗直冒,喉頭乾澀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要死了,死定了,他找膽大包天的宋均均來,自己的差事也沒了。
一直沉默的韓易見主子猛捶椅子發洩怒火,忍不住上前開口,「爺,你的手會受傷——」
「是我的錯!」宋均均看著唐紹羽的手都紅腫了,突然行禮並開口道歉,「抱歉,是我一時逾矩,沒了分寸,冒犯爺了。」
唐紹羽見她直起身來,一雙明眸直視自己,著實看不出她神情有任何的歉意。
韓易愣了愣,將目光定視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