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難過,總之我不會丟下你不管,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可以想的。」她不但接受他的道歉,看到他一臉世界末日的神情,還急於安慰他,鼓勵他打起精神,別就此失了鬥志,甚至沒空在乎自己在路人眼中一直自言自語。
他疲倦地抬眼,看見她揚起大大的笑容,清透的眸中閃耀堅定的光亮,篤定地替他加油打氣,頹然悵惘的內心竟似注入一股暖流,真有種受到鼓舞的感覺,還摻著罕有的感動。
她不記仇的善良令他對方纔的遷怒更感慚愧,卻也因此從沮喪的情緒中驚醒,察覺到自己不該這麼垂頭喪氣,這一點都不像他的個性。
霍定權在心中唾棄自己的窩囊,望著她清麗的笑顏,意外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倒楣女人」勉勵到,尤其是那句「不會丟下他」的承諾,更使他感到被陪伴著的溫暖,覺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
他這個人不善於向人傾吐心聲,似乎連接受別人的關懷都有些過敏,每次遇到困難或挫折,通常是一個人面對、一個人承受、一個人熬過……比起尋求協助,他更習慣獨自思索解決之道,消化自己的問題與情緒,即使身邊有關係親密的女友,對他而言都只是另一個人,不是商量事情的對象,更不會是他的精神支柱。
然而這個女人卻能帶給他振作的力量,使他重燃希望……剎那間,他有股想觸碰她的衝動,像是好奇的想親手確認這張笑臉究竟有何魔力,能讓他在短時間內產生那麼多不同於以往的感覺,心頭縈繞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意。可是就連這個念頭也令他覺得詫異,因為剛才見到女友的時候,他只是心急的希望女友能感覺到他的存在,相信他還活著,而現在他卻是想伸手碰到這個女人,觸摸她嬌俏紅潤的臉龐。
他倏然握緊手,微蹙眉,下意識排斥這個唐突的想法,也拒絕去深究這差異背後隱藏的涵義,嚴正提醒自己她只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沒什麼特別的,頂多就是因為她能看得到他,所以他才會稍微覺得她有一點點不一樣。
他的思緒飛快地繞著這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結論打轉,說什麼也不肯承認自己對她有一絲絲動心的可能。
她見他臉色凝重,以為他還是意志消沉,提不起精神。
「欸,我請你去吃飯,心情不好的時候用美食治療最有效了。」她湊上一張更為開朗燦爛的笑容,設法想幫他趕跑心中的郁卒。
「那是你吧。」他一臉不領情,實際上卻得花上更多力氣去忽略她那張笑眼彎彎的漂亮臉蛋,壓抑自己的情緒起伏。
「你吃就對了。」她終於撤下笑容,威脅他乖乖就範,對這男人自成一格的白目風格已經慢慢產生抗體,可以平心靜氣的面對。
「我不餓。」他淡然回絕,駕輕就熟地展現慣有的冷傲。
「不要逞強,除了我爸媽和老家養的狗,本姑娘是很少請外人吃飯的。」她說完便邁開大步往前走,腦中已經有了目的地。
老家養的狗?!他眼角抽搐,俊臉又被她氣彎了一半。
「快一點,哪有男人的動作像你這樣慢吞吞的?」她回眸一笑,不顧旁人古怪的目光,坐在機車上用力向他招手,要他快點跟上。
霍定權遠望她在人群中發光的笑容,心頭的怒火陡然撲滅,從沒像現在這樣高興過自己的「普通」,樂於被這個女人當成一個平凡男人看待,而不是什麼特別的隱形人。
他淺淺微笑,喜歡她的直率,輕鬆跨步縮短兩人間的距離。
不過,他愉快的微笑在過了幾條街後又垮了下來,凝結成冰。
「這什麼?」他瞇眼盯著頭上高掛的大招牌。
00金紙香燭行搞什麼?這女人帶他來這裡幹嘛?!
「想吃什麼,儘管挑。」她大手一揮,慷慨解囊,打算讓他好好飽餐一頓。
「我看真的要讓你看看我七孔流血的樣子。」他面色陰沉,目露凶光,儼然就要變成一隻向她索命的厲鬼。
沒想到剛剛才在高興自己被當成一個人來看待,轉眼她就帶他來這兒用餐,這不是把他當鬼是什麼!
「怎麼了!鬼魂不是吃香燭的嗎?還是要燒紙錢給你自己買?」她駭然望著他凌厲的神情,不明白自己又哪裡惹到他了,真是好心沒好報。
「這點等你改天變成鬼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冷笑回諷,七竅都差點被這該死的女人給氣通了!
「呿。」她努努唇,對他的黑色幽默毫不捧場,倒是聽得出他無意入內「用餐」,這點使她有些懷疑。
「難道你都不用吃東西嗎?肚子不會餓?」這問題出於好奇也是關心,因為從昨天到現在都沒見他吃過東西。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答:「不知道,我感覺不到飢餓,睡不睡好像也沒差別,即使整夜不合眼也不會累。」這一個月來都是如此,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何不困也不餓,反正就是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哇,好神奇喔!」她驚呼道。
「別說得像發生什麼好事一樣。」他現在是真心的希望自己能「碰」到她,這樣才能用他有力的雙手緊緊掐住她那細白的脖子。
「抱歉。」她吐吐舌頭,暗怪自己這張口無遮攔的嘴,隨即又像有新發現地道:「不過說不定這真的不是什麼壞事耶,因為你不餓不累,很可能代表你的身體正受到很好的照顧,肉體狀況良好,所以你的靈魂也感覺不到任何不舒服呀!」
她睜著又圓又亮的眼睛,以帶點興奮的口吻告訴他這個光明又正面的推論。
「怎麼不說是因為我的肉體已經死亡,所以靈魂才沒任何感覺?」他嗤笑一聲,譏諷自己這異於常人的處境,覺得她只不過在安慰他罷了。
「才不是呢!我一定會找到你的身體,證明給你看的。」她怒喝他那個不詳的說法,用宣戰的口氣向他保證自己絕對會找出他的下落,證明他還活著。
一時間,她似乎比他本人還堅信他的生命依然存續,而且隨著心裡不斷累積的熟悉感,他的魂魄在她眼中無疑已經有了更「具體」的存在,所以她也愈來愈難接受他會有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可能。
她情願他囂張一點,繼續在她面前保持那副自命不凡的高姿態,直到她找到他為止。
霍定權怔望著她那臉氣呼呼,看來很替自己生死著急的模樣,心裡又浮掠一陣輕淺的悸動……不是撼動心弦的那種,卻是讓人無法忽略,像夏天裡拂面而來的一陣涼爽微風……「是嗎?那先謝了。」他溫煦地微笑,接受她滿懷信心的好意。不過對於心中這點蕩漾的情緒,他卻刻意將其隱匿,不願留下半點痕跡。
他怕,自己又會興起想碰觸她的想法,而那背後隱藏的涵義,是他現在沒資格多想的。
「不客氣。」面對他和緩的語氣,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反應好像太激動了,連香燭行裡的老闆娘都探出頭來盯著她打量。
她掩面低頭,雙頰飛紅,趕快叫他一起逃離現場。
他跟在後頭輕笑,同樣是無功而返的結果,這次的心情卻因為有了她而不再低落,反倒對明天更抱希望。
「等等我。」
幾天過後,雖然在霍定權面前說了大話,但程朵樂還是沒想出怎麼找他的方法,其間本來要他試著想起當初出差的地點,不過他腦袋失憶得厲害,根本連自己是不是在出差途中出了車禍都記不起來,想來想去只有一片空白,連帶她的尋人行動也毫無頭緒。
晚上她剛洗完澡,霍定權就靠過來向她宣佈,他已經想到一個可以追查出自己去哪裡出差的方法。
「你要我去『霍氏』應徵工作?」
「沒錯,這樣你才有機會從公司裡查出我去哪裡工作,出了什麼意外。」他邊解釋,還要她立刻打開電腦查詢總部的職缺。
她瀏覽一遍上頭列出的職缺,面露難色。
「直接打電話去問不行嗎?」
「你不是公司職員,誰會告訴你這種事?」
說得也是,公司規模愈大,門禁就愈森嚴,高層主管的行程也不會隨便透露給外人知道。
「那騙他們我是記者,要幫你寫一篇專訪呢?」這樣總能向公關或秘書人員套出一點消息了吧。
「他們不可能比你笨。」他雙手環胸,又毫不留情地潑她一桶冷水。
「哼。」她不服氣地抬高下巴,用鼻孔「頂撞」他,還是沒答應要換東家,表情猶豫得很。
「『霍氏』的薪資待遇和福利都比你現在待的餐廳好,換工作對你也有好處。你不會想一輩子都在餐廳裡端盤子、送外賣吧?」他客觀分析其中利弊,這不僅是幫他,對她的前途也有幫助,不懂她到底孩子猶豫不決什麼。
「當然不是,只不過……那種大公司好像都要筆試,我可能考不過。」她掙扎了一下,向他坦承自己能力有限,之前也去一些類似的公司企業應徵過,但都沒有下文,若是只需要面試她就比較有信心了,至少她還有機會推薦自己的服務熱忱和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