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來不及告訴她……還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沒對她說……
恍惚間,他看到自己的手消失在黑暗中。
她美麗的容顏,依然在靜謐的夜中沉睡。
翌日,程朵樂按掉床頭的鬧鐘,坐在床鋪上舒服地伸懶腰,習慣性地轉頭微笑——
「早。」
咦?人咧?
「定權?」沒在固定的位置看到熟悉的人,她覺得不太習慣。
下了床,她往浴室一探……還是不見人影。
「霍定權,你在哪裡?」她問,沒人答。
等她洗完澡,畫完妝,換完衣服,他還是沒出現。
「霍定權。」她不死心,連衣櫥都拉開找了一遍,突然覺得自己的動作很誇張,依他的格調才不會躲在這種地方。
何況要在這間五、六坪大的小套房裡玩捉迷藏也不太容易。
那他到底跑到哪兒去了?過去他不會這樣,就算暫時不見人影,叫幾聲也會出現吶。
「我要先去上班嘍。」想不通,找不到,眼看時間愈來愈緊迫,她只好先出門上班。
反正他知道她人在公司,過一會兒應該自己出現吧。
第8章(1)
下午,霍定權還是沒現身。他不吭一聲鬧失蹤,讓程朵樂有些不高興,更擔心他下落不明的原因,大半天都心神不寧。
正在想他有沒有可能去了醫院,就接到看護阿姨的來電,用刻意壓低的音量告知她一個天大的消息。
「他醒了?!你是說真的嗎?」
「嘿啦,凌晨的時候他突然休克,沒了心跳,醫生緊急幫他做心臟電擊,結果他不但恢復心跳,還睜開眼睛,嚇了我們一大跳。」看護阿姨以驚悚的口吻形容這段高潮迭起的搶救過程,聽得程朵樂的心臟也如遭電擊。
「我是要告訴你,現在霍先生和他女朋友都在這裡,所以你晚上先不要過來,等我電話……」她是利用病人在做檢查的時間,偷偷用公共電話打來警告程朵樂的。
「喂?喂……你有在聽嗎?」
嘟嘟嘟……
她有在聽,只是雙腳已經有意識地朝醫院飛奔而去。
他醒了,醒了……
程朵樂欣喜若狂地趕到醫院,迫不及待要親眼見到甦醒過來的霍定權。
滿心歡喜跑到病房外,卻被站在門口的看護阿姨擋下。
「你現在不能進去,那個楊小姐還在裡面。」婦人表情為難地權她離開。剛剛陪病人做完所有檢查回到房間,聽他們聊了幾句,才發現原來那個和僱主霍先生一起出現的女人竟然是這位病人霍先生的女朋友。
她意外這個『完全看不出來』的轉變,但也沒立場過問人家的關係,只是遵照那位楊小姐的指示守在門外,讓病房內的兩個人獨處。
「阿姨……」程朵樂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想快點見他一面。
「叫我媽也沒用,不然你先回去,等她走了我再通知你。」相處快一個月,婦人看她對心愛男人的悉心照顧,也很同情她的『地下情』,但這時間真的不對嘛。
「對不起。」她開門衝進去。
看護沒來得及攔住人,想想那個楊小姐的脾氣不太好,這會兒進去也是挨罵,加上對程朵樂的同情——她決定不管了,先去護理站走走,假裝問事情。至於程朵樂是自己偷跑進去的,不干她的事。
病房內,程朵樂一看到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眼眶就泛起一層激動的淚光。
感動、驚喜、歡欣……在目睹希望實現的這一瞬,她好難形容心裡的感受,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不足以說明她望著他端坐在病床上的心情。
「你真的醒了。」她觸摸他的臉,語氣虔誠得彷彿正在見證一個神跡。
終於,上天實現了她日夜默念的心願,讓這個男人能夠睜開雙眼回望她,用他溫熱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她看著他疊在她手背上的大掌,欣然一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
他甩開她的手,眉頭微攏,眼神漠然。
「你是誰?」
她笑容一愣,狀況外。
「我問你是誰?」他對這張臉毫無印象,對她隨意碰他的動作更是反感。
「別開玩笑了,這一點也不好玩。」程朵樂僵著臉,猜想他一定又在鬧她了,之前告白時也是這樣。
「我不認識你。」他斬釘截鐵地說,冷漠的眼神證明他的認真。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那雙冰冷又陌生的黑瞳,思緒渾沌得像被捲入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所有事情都超出她能理解的範圍。
「怎麼可能……是我呀,程朵樂,這兩個月我們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工作,一起——」
「住口。」這女人的每句話都令他頭痛,耳朵嗡嗡作響,渾身都不對勁。
他沒看過這張臉,但當他試圖從記憶中搜索相關的影像,腦子裡便傳出陣陣抽痛,像有人把他的腦神經當成吉他弦撥彈。
「我看你才是在說笑吧,小姐,他昏迷了三個月,今天早上才剛醒過來,怎麼可能跟你在一起?」本來對程朵樂的出現感到震驚的楊芝懿,這才回過神來駁斥這破綻百出的說法。
今天她從霍世保口中接到霍定權甦醒的消息,兩人同樣驚慌失措,打好的如意算盤完全被撥亂,他們只好裝作若無其事,一人對霍定權宣稱是為了公司利益隱瞞這場意外,另一人則是順勢謊稱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出車禍,直到今早接獲消息才馬上趕到醫院來,為了取信於霍定權,她還在支開看護的情況下,當著男友面前對霍世保發了一頓脾氣,哭哭啼啼的責怪他知情不告。
程朵樂緩緩偏過頭,隔著模糊的視線看著那個氣焰高漲的女人。
直到這一刻,她才注意到房裡還有另一個人。
直到這一刻,淚才流下了。
幾秒間,她的心由天堂落入地獄,淚由欣喜轉為苦澀。
「不是的,你的身體雖然陷入昏迷,可是意識很清醒,我是說靈魂意識,你的靈魂一直待在我身邊……」她執著解釋,卻換來他厭煩的大吼。
「夠了!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他壓著太陽穴,覺得她的聲音猶如魔音穿腦,令他痛苦不堪。
他拒絕再回溯任何有關她的記憶,只想快點結束腦中的混亂。
「你沒聽到他說的話嗎?還站在這裡幹嘛!」楊芝懿見她動也不動,索性站起來推她。
程朵樂和對方拉拉扯扯,就是不願離開一步,不相信他會真的遺忘掉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把那些彌足珍貴的回憶全部抹殺掉。
「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定權——」
「出去!快點滾。」他頭痛欲裂,激動怒喊,甚至掃落一旁的雜物,扯掉了手腕上固定的針頭。
程朵樂怔然立定,驚愕地看著他手術滲出的鮮紅血絲,心痛得就像她的心口也在淌血。
他竟然如此討厭她!不惜弄傷自己也要趕她出去……
她泫然涕下,神情悲愴,宛如一根木頭呆立在原地,在恍惚間被人推出病房。
「那個歐巴桑在做什麼呀?叫她在門口看著,人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待會兒就要開除她。」攆走了那個怪女人,楊芝懿邊走邊念,這下可有好借口把那個看護換掉,免得她改天在霍定權面前說溜了嘴,要是讓他知道自己之前就來過醫院的事就麻煩了。
不過剛才那個瘋女人又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而且還在繼續編織那套可笑的靈異說辭。
要知道霍定權這個人可是無神論者,才不會相信她的話。
「你怎麼了?」她看他一直揉著太陽穴。
「頭痛。」他躺下,根本沒在管手上滲出的傷口。
剛才那女人含淚哭泣的表情,不僅使他頭痛,還產生胸悶的異狀,總之非常不舒服。
「你的手還在流血,要先包紮好才行。」她按下緊急按鈕。
「你回去吧。」
「不,我要留在這裡陪你,等你睡著我再走。」她握住他的手,溫柔地微笑,一副捨不得他孤單,心疼他生病的天使表情。
現在他醒過來了,就代表權力又將回到他手裡,所以不愛當第二的她,當然得再回來抓緊他的心,否則當初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和他堂哥在一起,就是因為大權在握的是那個男人呀。
他扯唇,忍著頭痛,勉強對她露出一個感謝的笑容。
或許是因為身體虛弱的關係,他覺得女友此時陪伴在側的這份心意,格外使他感到窩心。
他握住她的手,閉上眼,奇怪地感覺自己好像常常這麼做。在躺著的時候,會有一雙溫柔的小手緊緊扣住他的掌心,傳來讓他心安的暖意……
不,不對……他稍微收緊力量,想抓住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又覺得有哪裡不對,不是這種感覺……不是這雙手……
頭,好痛。
病房外,程朵樂表情木然,像遊魂似地走在長廊上,和護士與看護阿姨擦身而過也渾然不覺。
「你們談得怎麼樣?」看護阿姨看她怪怪的,停下來問一聲。
「不記得。」
「啊?」
「他不記得我了。」她抬起頭,眼神淒愴,停歇的眼淚又再度決堤,串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