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希望看到那個開朗的陶樂絲對他大叫或大笑。
他真的好想好想再看到她的笑……
他心痛地想著。
睡了一場好沉的午覺,陶樂絲悠悠醒來。
微微睜開眼,看見窗外的天色還是亮的,只是被夕陽染成了刺眼的金紅色,她舉起手,用手背擋住那投射而入的金光。
就在這時,她發現一件奇怪的事一一她的手上好像有什麼?
她稍微把手拉開一點距離,微瞇起眼仔細打量。
「這是……」她發現自己的手指上,竟然被塗上指甲油。
十根纖細白皙的指端上,每一根都被塗上一層淺粉色的指甲油,柔潤的光澤在她的指端上閃閃發亮。
指甲油的顏色非常漂亮,但是塗指甲油的人一定很不會塗指甲油,因為看得出技術非常拙劣,不但塗得濃淡不均、還有些地方根本沒塗到,或者是塗到指甲外頭的皮膚上。
她從沒看過把指甲油塗得這麼差的人,但不知為何,她眼中卻開始泛起薄淚。
「你……喜歡嗎?」
忽然有道緊張的聲音傳來,她抬起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站在臥房門口,正直勾勾地望著她。
「是你幫我擦的?」她的聲音也有些顫抖,拚命克制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可以想像,他是如何在不吵醒她的情況下,輕握著她的手,一根一根,小心地塗上指甲油。
「嗯,好看嗎?」
他慢慢走過來,表情靦腆而尷尬,但眼中盛滿了對她的討好,赤/裸裸的、小心翼翼的,深怕被她拒絕似的。
陶樂絲從沒見過他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霎時間,感動像暖泉流進自己冰封的心田。
但一一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要對她這麼溫柔呢?她又忍不住悲傷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直到現在才一一」她眼眶泛紅,好不甘心自己這陣子所受的痛苦和折磨。
她喉頭一噎,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他伸出手,溫柔但很緊地握住她的。
「忘了那些悲傷的事,讓我們重新展開新的生活,嗯?」
這一刻,陶樂絲好想撲進他的懷裡,滿心歡喜地用力點頭。
但,那抹痛還太清晰,她依然無法忘記。
她不發一語,緩緩地把手從他的大手中抽出。那一刻,戴亞倫感覺自己的心像摔落地面的玻璃,碎成了千千萬萬片。
「你為什麼想和我一起生活?」
她抬起頭,深深凝視他的眼。
「我……」戴亞倫神情彆扭,一時間無法回答,「想在一起生活就是想在一起生活啊,還有為什麼?」
陶樂絲淡淡地笑了,但有點哀傷。
「這樣的婚姻,你不覺得有點可悲嗎?」
她很失望,因為他還是不瞭解她的感受。
「你再想清楚吧,為什麼想要和我一起生活呢?等你想清楚了,我們再好好地談。」
第9章(2)
一個禮拜後,陶樂絲的身體算是完全復原,可以回到工作崗位開始上班了。
除了清減了些,她表面上看來和以前完全一樣,沒有什麼改變。
「小馬,這張出貨單等會兒記得帶去喔。」
「小楊,今天你去拜訪客戶時,麻煩幫我把客戶開的請款單帶回來。」
她大聲地吩咐。
「沒問題。」
小馬、小楊微笑的對看一眼,都對她恢復了以往的活力而感到欣慰。
但戴亞倫無法滿足,他看得出她臉上雖然在笑,但眼瞳是寂寞的。
她心裡的傷仍未痊癒,她還有很多苦沒有說出來,因為沒人能幫她分憂解勞。
連他這個丈夫也不行……
「唉!」他垂下頭,沮喪萬分。
嘟……
這時,他桌上時專線電話響起,他伸手去接,原來是他叔叔打來的。
「啊,叔叔。您和嬸嬸最近好嗎?」他微笑問候。
這陣子因為陶樂絲流產的事,他有好一段時間沒去探望叔叔和嬸嬸了。
「亞倫。」戴福永嗓音低啞,像是哽咽般,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嬸嬸剛剛走了。」
「什麼?」戴亞倫驚駭地立即跳起。「您是說嬸嬸她……」
雖然驚慌,但他立即果斷地說:「您現在在哪裡?……醫院?嗯,我知道了,我和樂絲現在馬上趕過去。」
掛上電話,他立即抓起外套衝出辦公室,在告訴陶樂絲嬸嬸過世的消息之後,她也是驚訝又悲慟,二話不說,立刻跟著他趕往醫院。
他們到達醫院時,嬸嬸已經被送往醫院的太平間,他們又趕到太平間,已有殯儀館的人員為她唸經送行,而戴福永還在那裡陪她。
「叔叔!」見到憔悴的他,戴亞倫鼻頭酸楚,啞聲喊道。
「老闆!」陶樂絲早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亞倫、樂絲,你們來了。」戴福永抬起頭看見他們,向來笑容滿面的臉上,如今滿是淚水。
「叔叔,您……別難過,節哀順變,當心自己的身體啊。」戴亞倫走到叔叔身旁,想安慰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我不要緊。」
戴福永抹去淚水,揚起一抹淺笑。
「你知道嗎?你嬸嬸昏迷好幾天了,一直沒有清醒,剛才臨走前,她突然醒過來和我說謝謝。她說,她很高興這輩子能做我的妻子,下輩子還要和我當夫妻。」
陶樂絲聽了,眼淚立即無法克制地湧出。
他們的感情真的很深,即使是死亡,也無法拆散他們對彼此的深情。
她好羨慕!
戴亞倫聽了,覺得無比心酸。這樣鶼鰈情深的夫妻,上天為什麼要拆散他們?
見他們都哭了,戴福永反而笑了。
「你們不要哭啊,我很滿足的,你嬸嬸陪了我三十多年,我已經很高興了。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能再陪我三十年、五十年,但人類如何能左右命運呢?與其去怨怪命運,倒不如珍惜我們曾經相處的時光。」
接著,他像是說給他們聽似的,語重心長地說:「所謂夫妻,在乎的不是能夠在一起多久,而是相處時究竟是不是真的幸福。和她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幸福、很開心,和每天吵架、冷戰卻相處五、六十年的夫妻相比,我們雖然只在一起三十幾年,但那已經很足夠了。」
這番話,帶給戴亞倫和陶樂絲各自不同的衝擊。
他們的視線默默在空中交會,心中同時想著。
他們有可能成為這樣的天妻嗎?
可能嗎?
直到離開醫院,他們的心情還是沉重,腦中一直想著叔叔的這番話,還有他與嬸嬸堅定不移的愛。
深夜,陶樂絲卷極的入睡後,戴亞倫坐在床邊,靜靜地凝視眼前熟睡的女人。
叔叔所說的那番話,讓他有了很深的感觸。
今天他想了一整天,婚姻到底是什麼?過去他從來不曾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終究會結婚,完成人生的必經程序,但沒料到竟會是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就莫名其妙一腳踏入婚姻裡。
他與陶樂絲的婚姻,是因為一場意外而結合。並非出自他的自願,但一一他對她真的沒有愛嗎?
不!那不是事實。
這時他才敵對自己承認,他是喜歡她的。
或許不是可歌可泣、轟轟烈烈的愛,但他確實是愛她的。
愛她的熱情活潑、愛她的倔強頑固、愛她總有辦法挑動他的渴望,又能把他氣得怒髮衝冠。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一樣,一顰一笑、一瞠一號都能揪住他的視線,深深撼動他的心。
以為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的他,早就愛上了這個女人。
所以那晚他並不是酒後亂性,而是順從自己的渴望。
伸手輕撫她因熟睡而暈紅的雙頰,他的眼中溢滿柔情。
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能夠多麼愛她,但他想去做。
他想好好地愛這個女人,在他的有生之年。
首先他要做的,就是讓她明白他的愛。
他低下頭,宛如蓋下承諾的印記般,慎重地輕吻她的唇。
一周後,戴亞倫與陶樂絲陪同戴福永,一起送走了嬸嬸。
葬禮過後,戴亞倫找了一天時間,特地去找叔叔說說話。
他一下車,便看見叔叔孤單的身影呆坐在庭院裡發愣,他心裡真的很難過,嬸嬸走了,他一定很失落吧?
「叔叔。」他走過去喊道。
「啊,亞倫,是你啊。」
戴福永連忙坐正身子,強打起精神。
「嗯。」戴亞倫在他身旁的石階上坐下,看著叔叔消瘦的臉龐,又是這樣意志消沉,忍不住為他感到心疼。
「叔叔,您要不要先搬來跟我們住一陣子?」他忍不住提議。「這樣彼此有個照應,相信樂絲也會很高興的。」
戴福永笑了笑,搖搖頭。
「不用了,我現在這樣很好,我會照顧自己的。」
「可是,我不放心。」
「哈哈!有什麼好不放心的?現在我只是還不習慣你嬸嬸不在我身邊,再過一陣子,等我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之後,一切就會恢復正常的。放心吧,你叔叔我還年輕,不會輕易倒下的。」戴福永可還不認老。
「叔叔……」戴亞倫無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