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熅的眼光閃了閃,將她迴避的模樣收進眼裡,不動聲色地道;「既然是救命恩人,還這樣怕生。」
素景嫣然一笑,卻不回答,承熅則緊接著續道:「六神因護天女有功,父皇頒了聖旨,賜衛泱為司天監一職,其餘皆為武將,自此之後,六神不再為鄉野莽夫,而是領朝廷俸祿,秉笏披袍拜御階了。」這樣的轉折,他一點兒也不意外,六神之所以聰明,在於捉住皇上愛護素景的私心。「如此禮遇,自先帝開朝至今百年來,他們可說是第一人了。」
「司天監?」這官職讓素景很意外。「那素景往後得改口了。想不到衛官人精通天文歷算、卜筮推步?」
「臣不才,略懂皮毛罷了。陰陽五行、堪輿風水稍有鑽研,還冀望能為朝廷盡點棉薄之力。」
「是嗎,那四哥可有和衛官人要上一卦?」
「素景,你真愛胡鬧。」承熅擰起眉,斥了她一聲,但不過是裝模作樣。
「這倒也無妨,不如臣就送王爺和天女各一卦,如何?」衛泱展扇輕搖,自信萬分。
「衛泱,這霞玉宮可沒能讓你卜上一卦的東西。」承熅嘴上雖這樣說道,心底邊兒倒躍躍欲試。
據說六神入宮領受款待,衛泱隨後贈父皇一卦,便令六神所有人封官進爵,此消息傳開後,還真是前無古人,唯他首開先例。
曠古至今,還無人因卜筮而謀得官職,可衛泱卻是布衣躍將才,揚名天下。承熅對他到底送父皇何種卦象十分在意,竟能讓他順利將六神領入朝廷,一切來得不費吹灰之力。
說白些,他誕生在帝王之家也近二十年,對於聖上猜疑的性子卻始終沒法真正捉拿半分,尤其是後來父皇臥病之後,心性更是反覆不定,所以承熅只能謹慎再謹慎,就是為了得日後的光彩。
「測字也能佔出吉凶,王爺意下如何?」
「這不是與坊間術士相同了?衛泱,你別以為通曉陰陽之術,就想要矇混過本王。」
衛泱淡淡一哂。「臣就替王爺測三日內定會發生之事,倘若不准,臣定辭去司天監一職,六神從此退隱天朝,以此自誡。」
「衛官人言重了,四哥絕無此意。」他的話說得太狠,素景有些膽顫心驚。
「好,來人!備筆墨,本王倒要一試你的本事。」承熅揚聲,文房四寶隨即備齊在桌面上。
「四哥!」素景曉得承熅的性子,這話不是說笑,他是真要衛泱說到做到。「要是傳到父皇耳裡,免不了皇兄要挨頓責罰。」
「只要准了便是。」承熅說完又朝衛泱續道:「算得準,本王自是有賞,倘若不准,就是替皇上拆了你的假皮相。」
「請王爺賜字。」衛泱一扇指往紙面上,全然不將承熅的焰氣擱往心頭,一派愜意。
承熅龍飛鳳舞的寫下「皇」字,便擱筆止墨,出招給衛泱接,端看他的本事到哪裡。若不足,他就要狠狠撕毀衛泱那自以為洞燭機先的假象。
「王爺想測什麼?萬事皆可。」
「這皇字,本王要測一個人。」
「誰?」
「太子!」
這一句話,讓素景手心一顫,背脊沁出冷汗。四哥誰人不測,偏偏要挑太子哥哥來卜筮。
「王爺這字,寫得好。」衛泱輕搖紙扇,沉思片刻,隨後收扇提筆,僅僅寫下三大字。
一、日、王
「衛官人!」素景臉色煞白,就連承熅這喜怒從不放在臉上的人,都免不了眉眼一抽,心底陡生懼意。
一、日、王!這斗大的三字在此刻對他們來說不是喜,伴隨而來的,絕對是前所未有的風暴。這深宮,將會如何翻覆天朝?他們不敢想也不能想。
素景和承熅直直地望著衛泱寫下的解字,神魂頓時像被掏空了,怔了半晌才回神。
「衛泱,你給本王好好解釋清楚。」承熅頓時了悟了某些道理,自己與六神相遇的時機,巧合得像是命中注定。
他注定生在帝王家,也注定遇上六神,更注定讓六神助自己一臂之力。
「王爺聰明過人,自是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既然能夠領會,又何必要臣多費口舌,還不如靜觀其變?」
承熅目光尖銳地射向他,口氣強硬。「本王就是不明白!」
如此曖昧難明的說法,不給人一個痛快,就是要他夜長夢多!衛泱膽敢這般戲弄人,簡直是狂傲至極!承熅焉能忍下這口氣?
「王爺,這一字僅能測一事,再多的,也就沒有了。」衛泱當然曉得他此刻心性遽變的原因為何。
見皇兄如此急躁,素景遂開口說:「既然一字僅能測一事,方才官人說要送我一卦,就讓素景替皇兄測心中所想之事,如何?」
「你……」見她都跳了下來,承熅按捺著脾氣,將心火壓了下去。
「請賜字。」衛泱定定地望著她,彷彿要看穿她的心事。
今日,他為二人點了先兆,接下來便是靜待他日情勢之變遷,並賭上六神的運氣了。衛泱如此想道,目光也更加幽深了。
「不必題字,就測官人寫的『王』字。」素景看著承熅。「而皇兄心中所想之事,還盼衛官人指點一二。」
衛泱提筆在王的上頭落下一點,遂而停筆,展扇便要走。
「衛泱,你這什麼意思?」承熅瞇起眼,心高氣傲的他依舊不死心。「給本王道個明白。」
「王字上頭,只能一人為主。若王上無人,王爺說這太子之位該如何?」衛泱回頭,見二人臉色刷白,簡直像是死地裡走過一回。「懸而未決!」
素景癱坐在椅上,再也說不出話來。而承熅兩拳緊握,也讓人察覺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愁,沉著地將所有心緒壓往體內最深處;就此,不再輕易展現。
「衛泱……三日,很快就到。」承熅的心底已有所準備,如今,他只能勇往直前,無法走回頭路,更沒有退縮的理由了。
宮變之勢,指日可待!
第四章
夜裡,秋雨甚疾,雲霧裡光波閃閃,雷光打亮了陰沉的天幕。遠處不時傳來幾聲悶雷聲,驟雨下至天明,讓整座天朝浸了一晚的水氣。
一頂軟轎在霧氣繚繞的宮內疾行,直到司天監衙門前才停下。
素景由人背進清冷無人的屋內後,坐到椅上、神情恍惚,踩著底下擱腳的玉踏床,膝上擱著的手心隱隱發汗。
短短三日,太子被廢、承熅調派至北境戍守邊陲,後宮的情勢急遽生變。在在應驗衛泱那日的卜筮,令人頭皮一悚,寒意驟起。
天光漸亮,驅散了盤旋的霧氣,晨光斜斜地迤了一地,而隨那鎏金色澤邁進屋裡的,是素景等候已久的身影。
門前那頂軟轎讓衛泱心知肚明,只不過時辰尚早,卻意外見人出現於此。
「衛泱,四哥要離宮了。」素景抑制住心底的激動,燦亮的大眼顯露出紅絲,顯然是夜不成眠,心神不寧。
「臣已有耳聞。」
「是你嗎?」素景說得有些顫抖。「這聖旨,不是四哥該領受的。」
「既然如此,那哪位皇子又是天女心中的最佳人選?」
「四哥不武,哪能上戰場?」素景有些氣惱,不認為父皇會讓承熅外派北境。
「太子無能,佯病不肯領受,不過這是能想像的,北境終年烽火未平,環境極為險惡,朝廷內尚無皇子自願戍守邊境,恐怕定賢王是第一人了。」
素景兩手交握,十指握緊,指節泛白。「太子哥哥被廢,你難道不曾參與?」這時機來得如此湊巧,讓人心生疑竇。
「太子被廢一事,與臣有何干係?」衛泱反問,臉上的笑容依舊俊雅。「前日聖上病危,各皇子們於紫宮內整夜未眠、小心看守,而太子卻在隔日姍姍來遲,不僅面未有憂色,還身染水粉氣味,甚至傳言東宮宮女投井身亡……難道天女認為,臣能左右太子的心志不成?」
太子心性狂浪眾所皆知,尤其是這幾年,益發的囂張放浪,簡直是無人能管,目無法紀!聖上幾回隱忍,卻是助紂為虐。時至今日,想必也已心灰意冷。
「那一夜,您不也進紫宮守夜了?」衛泱相信她也見過,今日卻大費周章地特意來此詢問,未免太過矯情。
「為何你會這樣清楚?」夜守紫宮,除了皇子外無人知曉,幾個嬪妃也被蒙在鼓裡,怕是有個萬一會朝廷動盪、社稷大亂。
「天女未免也太小看六神的本事了。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除非是這一切從不曾發生。」
「四哥說,太子被廢前,六神入宮備受款待,你還曾給父皇一個卦象。宴席結束後,父皇就再也沒有面見任何人。」如今,他們也同樣得到衛泱的卜筮,但四哥卻願意將自己推向烽火處,做個孤立無援的皇子。
若是遠離了廟堂,要攏絡老臣的心自然更難,況且太子遭廢,後宮情勢已不可同日而語。這些素景都明白,所以聞承熅願赴沙場的消息,心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