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以桓唇畔仍是掛著那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他半臥著,頭髮還有些沖澡後留下的水珠,對於曼臻這「很沒氣質」的舉動像是一點意見也沒有似的,反而很是享受的瞇起眼睛。
「我是不是應該說聲謝謝的?」半晌後,曼臻才從點心堆裡抬起頭來,好不疑惑的盯著一直保持沉默的池以桓。
池以桓挑起一眉,仍然是那懶懶的神氣。「不用。你吃吧。你欠我的已經夠多了,不差這聲謝。」
曼臻先是滿意的點點頭,很明顯的漏聽了後面那段話,過了大半刻才忽地抬起頭。「……欠?我有欠你什麼嗎?我是說,除了我身上這件衣服以外。」
池以桓短暫的別過頭,聲音裡有幾許無奈。「曼曼,你害我想抽煙了。」
曼臻蹙起秀氣的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還有,抽煙對身體不好……咦!你以前抽煙嗎?」
「我戒了,好久以前就戒煙了,早在我們認識之前。」池以桓驀地站起身來,走近曼臻,兩隻手臂分別按在單人沙發的兩側扶手上。
「……除非是很心煩的時候,我才會再抽煙。」池以桓俯低了身子,聲音好低好低,一如四年前話筒那一端的嗓音,低沉而誘人,散發著最致命的吸引力。
「你現在心煩嗎?」曼臻一愣,驚懼的看向池以桓——為什麼要靠得這麼近?那雙琥珀色眼底流動的是佔有還是愛?她分不清了……
「是的,曼曼,我心煩。」池以桓的頭俯得更低了,再近個幾公分就要碰上曼臻軟嫩的菱唇。
「……為……為什麼?」曼臻喘息得更甚,她知道再一步,只要再一步,她就會跌入那密密織就的情網裡,一輩子都脫不了困。
「為什麼?曼曼,你不該問我,你心裡很清楚的不是嗎?」池以桓逸出一聲無聲的歎。曼曼,他的曼曼,能不能給他一個答案?
曼臻別過眼,再也無法直視他的眼了。
「我不知道,對不起……」她的聲音好細微,看得池以桓心疼。
池以桓凝視她許久,終於幽幽地說:「曼曼,我喜歡你,四年前就是。只有你,只有你讓我想好好的愛一輩子,再也不願放手。」
「我甚至沒有辦法想像你再一次走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握在你手中,連我自己都不懂,為什麼我會忽然愛得那樣癡狂、那樣不計一切……就像是個傻子,就像是一隻飛蛾,堅持撲向你這團燦爛的花火。我想,這一輩子,我已不能再把這樣的感情用在第二個女人身上了……」
轟!
曼臻驚呆了。
他的話,那樣攝人心魄、那樣美好而動人。
但他是池以桓,一輩子在花叢中流連的男人;她是黎曼臻,從小就看盡世間的愛恨嗔怨。
一個從來不懂真愛,一個早已放棄愛情!他們兩個,無論如何都不相配呀。
可誰又能告訴她,她心底那強烈的撞擊和震撼是為了什麼?為她?為池以桓?還是為長久以來的夢?
她不敢再想、不願再聽,多年前媽媽的珠淚又重新浮現,在在告訴她;不能信、不能愛、不能再被騙。
這樣的教訓,是媽媽賠上自己的一生才為她換來的呀,她不能為了眼前這個男人而忘記母親、忘記背叛、忘記痛苦……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曼臻拚命搖頭,彷彿在推拒什麼可怖的惡魔……也許是太激動了,她的眼眶蒙上一層溫熱的水霧。
池以桓一聲清淺的歎,靜靜的圈住她。他知道,自己又嚇著她了。可是他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好想說、好想說!心弦繃得緊緊的,心房塞得滿滿的,已經說不出是否喜歡這種感覺了,只知道他的愛,正在傾瀉。
能流到哪裡去呢?能不能被接受呢?他茫然。
在這樣安靜的空氣裡,愛情的面貌逐漸清晰了起來。
「池以桓,我不能相信你。」半晌,曼臻幽幽的回答。
他只是玩玩而已——不要再傻了,黎曼臻,別再笨得以為他是真心的。
「……我知道。」池以桓頹然倒在另一側的沙發上,手按著太陽穴,聲音是那樣沉重而遲滯。
「我已經不值得信任了……是不是?」他朝曼臻扯出一抹苦笑。曼臻憑什麼要相信他呢?他曾經那樣多情而博愛。
猛地,心裡一糾。
曼臻怔怔的望著他那抹酸澀的笑。她傷害了他嗎?
「我只是……想保護自己。」她無措的解釋,誰知越弄越糟。
「……我懂、我懂。我沒有資格再要求誰愛我了,尤其是你,曼曼。」他落寞的閉起眼睛,微微仰起頭,像是在悲歎著什麼。「你知道嗎?你是一個最甜蜜的懲罰。四年前分別的前一天,我才知道自己很愛很愛你。但最後那天,你沒有赴約;四年後的今天,我終於能講了——但你再也不肯接受。」
池以桓也會有如斯深情嗎?曼臻恍惚的想著,彷彿自己從來不是他口裡的女主角一樣,她好像被太灼熱的空氣給熏昏了,墜入一團迷霧中,走不出來。
「池以桓,我們是全天下最不適合的兩個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流淚,可是兩行溫熱就這麼順著臉頰而下。
池以桓一怔,愣愣的望著眼前的曼臻。
「我們不會是情人,永遠也不會……」曼臻的嗓音競有些苦澀了。「我就是這樣膽小的人,情願孤單,也不要再承受一次愛情的痛苦。這是最卑微、最微小的保護自己的方式。池以桓,你明白嗎?你能成全我這個微末的請求嗎?」
池以桓雙手緊握成拳。他的曼曼,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創傷?眼神中流露出的竟是那樣巨大的淒愴。
「曼曼,沒有愛的是你,不是我。我還很清楚的知道我正在愛,正在愛一個不愛我的女人。你可以不愛我,但你無權叫我不要愛你。」
曼臻眨眨眼,想眨去那層水光。池以桓,池以桓瘋了!而他也快要把她給逼瘋了!為什麼他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為什麼他眼底的情感彷彿一團烈火,正焚燒著她曾經那樣相信的從前?有些東西,是不是就要脫序了?
「不要再強迫我選擇了……」她將自己的小臉埋在手掌中。回答或沉默,對她來說都太辛苦了,於是她只能哭。眼淚撲簌簌的流,無聲無息,卻讓池以桓心疼極了。
「不要哭,曼曼,不要再哭了……」他摟緊她。「忘記那些該死的話吧,只要你不哭、只要你不哭……」
他的聲音好暖好甜,像是釀存了許久的酒,那樣芳香而醇厚……曼臻哭倒在他寬厚的懷抱裡。要她說什麼呢?如果他不要那麼溫柔,她就不必拒絕得那麼辛苦了;如果他不要這麼真摯,她就不必掙扎得那麼厲害了。
她應該要離開的。
並且,從此以後,再也下相見。
總有一天,他們會忘記這可笑而荒唐的插曲。
回到各自的生活、回到各自的世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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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那個脫序的午後的第三十二天。
曼臻為了躲避他,刻意搬離了原來的住處,池以桓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於是他們不曾再聯絡、不曾再相見。
想念是一定會有的,可是如果曾經絕望,那麼這份想念偶爾品嚐起來也就不那麼苦了。
池以桓目前大抵是這種情況。那個雨天所決堤的實在太多,多到他無從檢討起,只能一直懷念、一直想念、一直難忘下去……
像是個笨蛋。
池以桓扯出一抹苦笑。
老天爺,你就繼續盡情的懲罰下去吧,反正不會有比這更糟的了,而且我能等,等到曼曼願意敞開心房的那一刻。咱們走著瞧。他咬一咬牙,恨恨的想著。
「池先生,今天這會議還開不開?」精明幹練的女秘書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聲音平板得沒有一絲起伏。
池以桓懶洋洋的斜靠在椅上,半睜眼睛。「不了,讓查克代我出席。」
「可是,總裁特別要您出席。」秘書還是那平平穩穩的聲音。「兩個禮拜,十四天,您不曾出席過任何公司的會議或處理任何公務。」
「我知道。」池以桓側過了頭,淺淺的歎了口氣。「珍,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請說,池先生。」秘書珍專業的回答,一絲不苟。
「你喜歡我嗎?」
秘書驀地臉一紅,又不自在的調整了一下眼鏡。「池先生,職責以外的問題恕不回答。」
「珍,這就是你的職責。」
「……」珍看出了池以桓的堅持,只好無奈的回答:「池先生,在紐約沒有一個女人不愛你。」
不要說身為斐藍財團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身份了,光是池以桓那長相、那溫柔、那性子,全紐約裡她實在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
「珍,她不是紐約人。」池以桓只覺得好無力。
「誰?」珍一愣,這沒頭沒腦的話是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