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沒有馬上離開,站在「幸福」的招牌下,怔怔地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聶柏倫移動腳步,往前走了好幾步。
她正好抬頭往店裡看了一眼,正巧與他四目交接。
她再度燦然一笑,又對他揮揮手。
這回,聶柏倫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她便已經像只斑斕蝴蝶般地翩然飛走了。
他又往前跨了兩步,實在很想追上去跟她要電話號碼。
但他一來怕太唐突會嚇到人,二來則是一貫的好教養阻止了他。
所以,他只是歎了口氣,默默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中卻已經開始期待著——
明天快點到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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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傍晚,夕陽灑在「幸福」咖啡廳的落地窗邊,替早春的傍晚帶來朦朧亮度,也映得門口那片庭院摻上一片迷人金光。
星期五的上班時刻裡,咖啡廳裡依然維持著八成的客人。
「哥,你猜煒煒今天會不會來?」聶柏珍問道。
這一周,印煒煒幾乎天天都來報到,今天應該也不會例外吧。
「開門做生意,當然是希望她來。」聶柏倫看了一眼時鐘。
五點半了!再過個幾分鐘,她應該就會到了。
「幹麼裝出一副不熱絡的樣子?明明煒煒每次來的時候,你精神都特別好。」聶柏珍笑著說道。
「她很特別。」聶柏倫說道,耳根竟有些微微地發熱。
幸好,柏珍還不知道他為了印煒煒總會在這個時間到來,已經特別將他與出版社開企劃會議的時間提前了好幾次哪。
「對!煒煒和我想像中的社工完全不一樣,我以為社工會嚴肅、認真一點,可她就像一顆會跳舞的太陽。」聶柏珍用力點頭附和著。
「她選擇在安寧病房當社工師,是一條很辛苦的路,那裡幾乎不會有人痊癒出院。年紀輕輕地就要面對死亡,需要很大的勇氣。」聶柏倫說道,修眉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認識她一個多月了,卻是注意得愈多,心就愈發不可自拔地淪陷下去……
印煒煒知道她的明亮特質會讓人感到自在,所以為了能夠幫助更多人,她便義無反顧地投入了安寧病房的社工工作。
她沒顧慮到自己心情,只是希望能付出一己之力,盡力地幫助病人及其家屬排解悲傷。
這樣的女人,讓人心疼。
這樣的女人,讓他好想將她擁入懷裡。
但,他並未因為自己的心動而貿然地出手追求,因為他知道——
她對他少了一分男女之情的動心。
即便她特別和他聊得來,老是愛纏著他說話,可她對他確實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那雙澄亮眸子在看著他時,向來就只有朋友般的喜歡神情。
他觀察人向來細微,就如同他能感覺到印煒煒這一周以來都不大對勁,像是每天都需要靠著他的咖啡來鼓舞精神一樣。
不知道她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和她最近提到的新病人文姊有關呢?
「哈囉——我又來了!」
門口竹鈴的噹啷聲與印煒煒清朗聲音相伴著。
聶柏倫驀地抬頭,心再度無預警地被印煒煒臉上的笑意給佔據。
她今天穿了件圖像鮮明的南美印花洋裝,掛著一串艷麗的串珠項煉,及腰鬈發隨著走動而引人注目地晃動著。
「煒煒,我們正聊到你呢!」聶柏珍開心地迎上前,拉著印煒煒的手,一起走到吧檯前。
「難怪我耳朵癢到一個不行。」印煒煒扮了個鬼臉,嘻嘻一笑後,坐了下來,故意朝著聶柏倫彈了下手指。「老闆,給我一杯『幸福』。」
「幸福馬上到。」聶柏倫笑著回應著她,就連眉宇間都漾著笑意。
「是啊……我現在很需要幸福……」她以耳語般的音量說道。
他聽見了,抬頭看她。
鈴鈴……
印煒煒的手機響亮地叫著,她馬上從大袋子裡將它撈了出來,先看了一眼來電號碼——
嗯,幸好不是醫院打來。
「喂——」她的尾音拉得長長的,嘟起嘴唇有點小撒嬌模樣。「什麼——你要調回來了!真的假的!天啊!天啊!」
印煒煒突然從椅子上跳起身,站在原地用力地跳啊跳地。
聶柏倫挑眉看向她,卻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她的眉眼笑得都瞇了起來,看起來好幸福。
他毫不懷疑如果她有翅膀的話,現在應該會興奮到啪嗒啪嗒地在天空中亂飛一通吧。
印煒煒對著手機嘰哩咕嚕地又說了一些話後,她掛斷電話,卻依然處於高度亢奮的情緒之中。
「老天爺對我真的超級好!」印煒煒飛到聶柏倫面前,小臉泛著紅暈地大聲說道:「去年十二月,醫院離開了好多病人,我找到了你這裡。然後,祂又在我最近很不好受的時候,把我男朋友從越南調了回來,我原本以為他至少還要在那裡待上半年的。」
她有男朋友了!
聶柏倫的心冷不防地被狠捅了一刀,而他太震驚,一時之間連痛都來不及反應。
「你有男朋友了?怎麼沒聽你說過……」聶柏珍驚呼出聲,偷看了哥哥一眼。
聶柏倫仍然維持著原來表情,靜靜地凝視著印煒煒,一股冰冷已然從血液裡蔓延到全身。
「唉唷,我男朋友被調去越南工廠管帳一年,對我根本是形同虛設,我幹麼提到他?不過,他現在要回來了,我可以帶著他來這裡喝咖啡,一起『幸福』了!」印煒煒笑得好燦爛,全世界的快樂都在此時飛進了她眼睛裡。
「你男朋友是什麼樣的人?」聶柏珍小聲地問道。
「啊,我拿照片給你們看!」印煒煒笑嘻嘻地拿出照片給他們看。
聶柏倫木然地接過照片一看,卻驚愕地愣住了。
這男人來過,而且是帶著另一名年輕女子來的。
那兩人來去匆匆,那女子還跟他要過糖和奶精——他知道自己沒認錯,因為他對人,向來有著不錯的記憶力。
聶柏倫將照片拿還印煒煒,她正眉飛色舞地跟柏珍解釋男朋友的工作,說著他兩個月會回來一次之類的點點滴滴。
也許,是他記錯了,她的男友應該沒來過吧!
會有哪個男人這麼不識好歹,明明已經有了印煒煒這麼好的女友了,卻還要劈腿呢?
聶柏倫若無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拭著檯面上那些其實不存在的水痕。
老天爺真的對印煒煒很好,但對他卻不盡然啊。
他的心已經無風無浪了許久,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讓他悸動的人兒,偏偏她已經名花有主了。
幸好他沒表白,否則就連日後的相處都不可得了吧……
聶柏倫抬眸看向印煒煒——
她正拿起柏珍端給她的蘋果派,興高采烈地咬了一大口,腮幫子擠得滿滿,像是高興得要炸開了一樣。
他低下頭,嘴裡嗆上一股愴然的味道。
他決定替自己煮一杯咖啡,好沖淡那股怪味,雖然他今天已經喝過一杯咖啡了。
不過,失意的人再來一杯,應該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唉……
第二章
二月底,天氣便已暖得讓人穿不住冬衫了。
印煒煒捲起白襯衫衣袖,走進「幸福」,耳上直徑十公分的金色大圈圈耳環在鬈發間若隱若現地閃著金光,依然是她一貫出場時驚艷全場的姿態。
聶柏倫抬頭對她一笑。
印煒煒微揚了下唇角,主動走到吧檯前坐下。
聶柏倫給了她一杯水,讓她清清嘴裡味道,目光卻不免在她毫無笑意的臉龐多停留了一會兒。
她不對勁!
印煒煒舉起水杯,咕嚕咕嚕地把水全喝完了。
「你不是討厭喝水嗎?」聶柏珍湊上前來,驚呼出聲,沒見她喝過那麼多水。
「因為我肚子餓了,我午餐沒吃。」印煒煒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做三明治給你吃。」聶柏珍回到吧檯後,快手準備起三明治來。
「謝謝。」印煒煒擠出一個微笑,趴在吧檯上,悶悶地說道。
「怎麼了?」聶柏倫問道。
「沒事啊。」印煒煒搖頭,金色大耳環一閃一閃著,映得她一雙眸子水亮得很可疑。
「是嗎?」聶柏倫沒多問,轉身在吧檯裡準備著飲品。
「這杯給你。」
三分鐘後,一杯圓柱形透明玻璃杯被送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印煒煒好奇地問道。
「白毫烏龍,新產品。」他說。
「難怪你最近卯起來喝茶,原來是要幫煒煒做新產品啊。」聶柏珍低呼出聲,也好奇地湊上前瞧。
印煒煒看著那杯茶,又抬頭看著聶柏倫。
他黑夜般的眼眸沉靜地看她,像是一個無形的大擁抱,緊緊地圈住了她。
她咬著唇,心窩熱烘烘地想哭,一時之間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每次一看到聶柏倫,她就會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也許是因為他那雙黑眸總是很平靜,唇邊笑意總是不慌不亂地很能安撫人。也許是人與人之間是講緣分的,而她和聶柏倫有緣,所以,她才會跟他這麼無話不談吧。
印煒煒捧起那杯白毫烏龍,用力地喝了一口,那溫潤茶香從舌尖一路漫至喉間,這杯茶好喝得讓人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