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有條理,口齒清晰、字句分明,措詞簡明易懂;他的態度雍容,說話時偶爾夾雜一兩個手勢,姿勢優雅。
易香瓷看得怦然心動,因為她從未見過他的這一面。
雖然他從事的是「電動玩具」這種老一輩認為沒出息的行業,但他創業的過程,他對業界現況的見解,他與政府官員討論政策如何影響產業發展等言論,在在都讓易香瓷折服。
腹有詩書氣自華!更何況他還是那樣一個「好人」……想起多年前那一幕,易香瓷更加沉醉了。
攝影師啪啪啪的按著快門,捕捉著他說話的神情。
「內地對他們的公司非常保護,每年只核准十張版號給國外的遊戲使用。」耿柏飛沉穩的說。
「台灣對他們來說也算『國外』嗎?」易香瓷側著頭咬著筆桿,神情如一隻可愛的小鳥。
耿柏飛心中一軟,沒想到她連疑問的姿勢都跟「她」一樣……
他的表情又放鬆了一些。「自然,對於這方面,他們倒是分得很清楚,畢竟台灣的稅收他們又抽不到,所以現實利益當然強過那些政治口水與意識,因此我們在當地成立分公司,聘請在地員工,除了讓營運更為順利外,也希望藉此能爭取上市的執照。」
訪談的時間比預計的長,原本耿柏飛因她的遲到感到一肚子氣,但在見到易香瓷後已稍稍消氣,再看到傾聽他說話時那種專注與崇拜,甚至讚歎的眼神……
好吧!再怎麼出色的男人,多少還是會有一些虛榮心。
不知不覺,他的話愈講愈多,言論發表得愈來愈長,一直到手機響起,才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演說。
「抱歉!」接起手機,是管家劉嬸打來的。
「耿先生……」劉嬸的聲音很焦急。
「劉嬸,怎麼了?」他低聲笑著說:「兩個小傢伙是不是吵翻天了?麻煩你跟他們說,我再過半小時就回去接他們。」
「不是的……耿先生……小少爺他們……他們……」劉嬸快哭了。
耿柏飛嗅出事情的不尋常。「小傢伙怎麼了?」
「小少爺們……失蹤了……」劉嬸像是崩潰了。
彷彿一聲旱雷突然在耿柏飛的頭頂炸開,他在瞬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訪問意外的結束,耿柏飛在接到那通手機後臉色大變,原本從容自在的神情被焦急所取代。
看來似乎是他家裡發生什麼事了!
「很抱歉,我臨時有點緊急的事要處理,易小姐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嗎?」他的語氣依舊沉穩,但掩不住一絲焦急。
「呃……應該沒什麼問題了,耿先生若有要事,請先去忙吧!有問題我會再跟您的助理聯繫。」易香瓷識相的告辭,與攝影師一起離開辦公室。
臨走前她回頭多看了耿柏飛一眼,卻意外發現他也在凝望著她,易香瓷臉上一熱,趕緊別過頭匆匆離去,但她的心卻不受控制的激盪起來。
和攝影師分手後,易香瓷搭車回到雜誌社,開始將剛才的訪談寫出來,打開錄音筆,傳出耿柏飛特有的磁性嗓音,他的臉孔立刻浮上她的腦海。
易香瓷臉紅了……不是沒交過男朋友,但耿柏飛是不一樣的,她想起他說話的神情、他的手勢,他淡褐色的雙眸和淺色的嘴唇。
一堆想法化成文字,讓她十指如飛的在鍵盤上打字;工作了約莫一個多鐘頭,手機響起,是攝影師。「阿發,什麼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叫聲!
等她聽清楚對方的話後,也跟著氣急敗壞的叫出來。「你說什麼?」
攝影師阿發的車窗被打破,裡面值錢的物品,包括相機、筆電、音響都被偷走;最重要的是,剛剛拍攝的耿柏飛照片全都不見了!
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易香瓷支著額頭,忍不住發出悲慘的呻吟。
仁愛路上一片青綠,細碎的綠葉隨風搖曳,但位於此路段上的某間豪宅內氣氛可沒那麼祥和。
只見耿柏飛神情嚴厲的問:「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不是已經跟小傢伙們說好中午我會回來嗎?」
負責照顧小少爺的劉嬸惶恐的說:「小少爺們知道今天要跟您一起出去,所以一大早就起床在等,卻沒想到您竟出門了,這讓小少爺們很失望。」
「你沒跟他們說我中午就回來了嗎?」耿柏飛心裡很歉疚。
「我說了,可是小少爺們似乎不太開心,說要去邊練琴邊等您回家,我當時也沒多想,帶他們去琴房後就忙著自己的事,直到我準備給他們吃點心時才發現小少爺們不見了!」
「你確定他們不在家裡?」房子這麼大,也許小傢伙們只是躲起來了。
「我有問過警衛,警衛說小少爺們早上約莫九點多就離開家……」
「兩個小孩沒大人陪同就離開家,難道警衛都沒懷疑嗎?」耿柏飛忍不住吼道。
他平素是個沉著冷靜的人,愈遇到突發事件愈能平靜處理,但他們是姊姊的寶貝孩子,若是有個閃失,他怎麼對得起她?
「你也知道,那兩個小傢伙向來古靈精怪,他們跟警衛說舅舅新交了女朋友,對他們保密到家,所以他們想偷偷突擊檢查,不能讓大人知道……」
舅舅……就是他!耿柏飛聞言,不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但是我沒見到他們……對了,我媽知道這件事了嗎?」
劉嬸搖搖頭。「早上老太太有打電話來問,還說過幾天要來看小少爺,我不敢跟老太太說這件事,只能含糊帶過去。」
耿柏飛頷首。「很好,總之能瞞多久就瞞多久,暫時別讓我媽知道這件事。」
「我明白。」劉嬸自責的紅了眼眶。「跟您聯繫完後,我立刻打電話報了警,可是那些警察說,失蹤未滿二十四小時還不能列入紀錄,所以我……」
耿柏飛煩躁的爬爬頭髮,想了想又說:「打電話給通訊簿上的同學們,看看小傢伙們有沒有去他們家玩,留心電話,有什麼問題立刻打給我。」
吩咐完劉嬸後他匆匆離開家門,早上九點多離開家裡,現在已經下午四點了,唉!這兩個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跑出門?
難道是……耿柏飛想起半年前逝去的姊姊,頓時一股悲傷席捲而來──姊姊與他素來親厚,和小傢伙們的感情也非常好,她的逝世帶給他們極大的打擊。
他還記得那天清晨下著濛濛細雨,當姊姊靜靜在床上呼出最後一口氣,小傢伙們仍睡得沉穩,完全不知道他們摯愛的母親已經永遠離開他們了。
當他們清醒時面對的是姊姊只剩餘溫的身體,他們放聲大哭,聲聲淒厲而哀傷……
想到這裡,耿柏飛不禁鼻酸了!
也許小傢伙們是想排解失去母親的痛苦,才會鬧失蹤,只是他們會跑去哪裡?會是姊姊的長眠之地嗎?還是他們多年前的舊家?
他開著自己的愛車到附近的巷弄繞繞,雖然希望渺茫,但也許他運氣好,能見到小傢伙們也說不定。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他如獲至寶,急著把手機接起。「喂?是小傢伙嗎?」
話筒彼端的人聲音清晰的傳來,「我是立雯,您方便說話嗎?」
耿柏飛感到一陣失望,但還是沉聲回道:「請說。」
「飛尋的易小姐想跟您說話。」
不一會兒,那略帶娃娃音的柔軟嗓音說著,「不好意思,我是今天跟您做訪問的記者易香瓷。」
一股煩躁情緒在瞬間湧上心頭,耿柏飛口氣不耐的問:「有什麼事?」
「呃……」聽到他口氣很不好,易香瓷有點嚇到,她今天是不是表現得很差,讓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但是為了達成任務,她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說:「耿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今天早上跟您做的專訪,不知您覺得還可以嗎?」
什麼可不可以?他現在根本沒心思去管那些。「沒感覺!」口氣冷淡的回答。
易香瓷有點害怕,但仍勉強自己保持愉悅的口吻,「耿先生,是這樣的,因為今天訪問所拍攝的照片,呃……出了些問題,不知道可否跟您約時間補拍……」
「我沒空!」耿柏飛急著掛掉電話,在此緊急時刻,他可不想被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佔據電話線。
「耿先生,不會耽誤您多少時間,很快的……」易香瓷軟聲哀求。
「非常抱歉,我拒絕!」耿柏飛忍不住發怒。「我不知道你們雜誌社是在搞什麼鬼?跟我約好十一點,結果你足足遲到半個鐘頭才來,你知不知道我一天有多少事要忙、有多少會要開?半個鐘頭足足是三十分鐘,是一千八百秒!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只要缺氧一百八十到兩百四十秒就會腦死、會失去生命?你竟然遲到這麼久,讓我浪費珍貴的時間等你,結果現在你又告訴我說照片不行,要再約時間補拍……」
他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狠狠的再說:「讓我鄭重告訴你,我!沒!空!」說完掛掉電話,一肚子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