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了使眾人能全身而退,如墨就得受苦了。這幾日來, 她的幽怨,還有昨日她所受的委屈,都是他無法安然入眠的原因。
雖然他已極力保護她,比如忍痛讓她被調離,淡化與她的關係,免得她身份暴露而引來殺機,或是被人拿來做為威脅他的武器;又或者在她被府裡下人欺負時,不著痕跡地替她去除那些閒雜人等……他做的那些事全是為她好,卻一項也不能對她說。
事實上他也很清楚,那些事都不是打擊她的主因。
真正令她心傷的,是他。
皇上身體幾乎不行了,藥石罔效、氣息奄奄,就怕有個萬一事故便起,這陣子更需要讓如墨離他遠一些。
越想越心煩,他索性推開門,往院外走去。然而,經過院門旁的那棵梧桐時,他陡然察覺這棵天天都看得見的樹有些不對。
上面的紅布不見了?
心念一動,他朝著杜如墨房間的方向飛掠,果然發現所有綁在樹上的紅布,都不見了。
在接近她房間時,他聞到一股焦味,便緩下腳步,臉色凝重地走了過去。
雖然已經猜到,但入目的畫面,還是讓他一陣難受,久久無語。
杜如墨燃著一堆落葉,而原本綁在樹上的紅布,正一條條地由她手中,落入噬人的火堆裡。
「你在做什麼?」他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責怪。
但她卻十分冷淡,並未因他的到來而有喜悅或悲傷的表情,甚至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沒。「爺兒沒看到嗎?我正在燒這些東西。」
「為什麼要燒?如果是因為氣我和顧心蘭——」
她搖頭打斷他,「氣你有何用?只是徒傷心神。我燒這些紅布,是因為我應該再也不需要走到爺兒的房裡了。」
這下很明顯了,她在切割與他的關係。
李初眉頭一皺,「你何須做得如此決絕?我和你說過,你要相信我,眼下我實在無法向你透露太多,但你所見到的我和顧心蘭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苦澀的一笑,終於抬起頭來,那紅腫的眼讓他心裡一揪。
「你一直要我相信,但我什麼都不知道,如何相信?而且只要是關係到顧心蘭的事,你就一直瞞我。」她重重一歎,「你以為我沒發現嗎?以前無論你和誰談什麼,都會讓我留下來聽,自從顧心蘭出現,你就將我遠遠隔開……」
只是這麼說著,竟又開始心痛了呢!杜如墨自嘲的想,但並未停止說下去,心已遍體鱗傷,也不在乎再剖開一次。「你連稱呼,都由心蘭小姐改為直呼心蘭了,而我,卻由杜書僮,成了打掃大門的小廝,最近甚至要被踢出王府了……」
李初瞧出她的悲傷,不忍的上前想擁住她,卻被她推開。
他只能有苦往心裡吞。「你知道,我不可能讓你離開王府的!」
「莫非你是想左右逢源?」她真的受不了,不禁把內心深處最不堪的猜測問了出來。
但這卻讓近來殫精竭慮而身心俱疲的他微動了氣。「你真認為我是那種人?」
「為什麼不?我親眼看到你與顧心蘭出雙入對,我被她羞辱了,你甚至沒有幫我一句。現在她不在了,你馬上來替自己辯解,這種態度能不讓我懷疑嗎?」她正視著他,已經紅腫的雙眼,又浮起水霧。「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明知我會受傷難過,仍執意而行,現在又憑什麼要求我?」
李初只覺得深深的無力感湧起。明明那些明爭暗鬥,他都能處理得很好,唯獨與如墨相關的事,總是脫離他的掌控。
「難道你都沒感受到我的付出嗎?」他的語調也有些失去冷靜。「我答應過你爹會保護你,我也給了你別人沒有的疼寵,這些難道都不值你一點信任?」
「可你並沒有給我任何承諾。」她搖搖頭,無法接受他的說法。「就算是結束你也得明白告訴我,你總要讓我有個準備,到時候……」她的淚終於不受控制的落下。「才不會那麼痛啊!」
杜如墨不斷的吸氣,想要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但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與無助,卻深深的纏繞著她,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與爹死時的感受極為不同,若說親人的逝去是悲傷與不捨,那愛情的消退就是絕望與心死。一個人的心,怎能在朝夕之間就變了?上一刻還擁抱著她的手,轉眼就能擁抱別人,這樣她還能相信什麼?
李初真的無計可施了,他機關算盡,連心愛的女人都算計了進去,唯一沒算到的,就是她的傷心會影響他的冷靜。
就在他忍不住想全盤托出自己的計劃時,皇宮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陣的沉沉鐘聲,令兩人臉色為之一變。
「糟了,皇上駕崩了!」
第8章(1)
皇上駕崩,太子因在前線與突厥作戰,來不及回朝登基,二皇子便持著偽詔登高一呼,以太子與突厥作戰屢次失利,令陣前眾多兵士喪生,有辱國威、愧對社稷為由,廢了李智先的太子之位,又依照遺詔內容,宣佈自己為名正言順的儲君。
因此,二皇子理所當然地登基當了皇帝。這般做法自然讓許多支持太子的大臣不服,他便開始肅清太子人馬,抓到一點證據,便羅織罪名,誅及全家,令朝野人人自危。
而首當其衝的,本該是寧王府,只是因為寧王戰功彪炳,權力甚大,在未取得明確罪證前,二皇子尚動不了他們。
不過寧王府裡的氣氛,依舊風聲鶴唳。寧王數日以來皆硬著頭皮上朝,已讓二皇子的怒氣攀到頂點,一些與寧王府交情好的大臣皆受牽連。
深夜,寧王府大廳卻燈火通明,除了寧王、李初、黑鷹、李洋,連杜如墨也立於一旁,甚至顧心蘭也偷偷地跑來了。
由於太子領著大隊人馬,無法在第一時間趕回,便飛鴿傳書讓黑鷹先與寧王方面商議。而白日太過張揚,只好等入夜後再密議。
在眾人皆明白如今情勢後,黑鷹開口道:「太子接到先皇駕崩的消息後,已立刻領軍趕回,目前估計已過了坊州,進入京兆府了。」
「那至少還有兩、三天的時間……」李初沉吟著。
顧心蘭聽得納悶,「但太子與突厥作戰並不順利,太子如今帶了大軍回朝,那邊境的事怎麼辦?」
與李初相視一眼後,黑鷹從容道:「邊境的戰事,自有威武將軍之子會接手,他的武藝軍略可不輸乃父。」
她若有所思地不再說話,換成寧王臉色凝重地說:「目前京城裡氣氛肅殺,想來二皇子已有充份準備。右千牛將軍也被換成二皇子的人馬,皇宮裡的防禦一律由左千牛將軍統理……」說到這,他瞄了顧心蘭一眼。
她忙道:「關於我爹的部署,我已悉數告訴容之了。」
「幸好有顧小姐幫忙,此舉對我們幫助甚大。」寧王不太自然的一笑。「既然太子即刻便要趕回,我們寧王府也在有所動作。初兒,府裡的情況如何?」
「娘和其他女眷已經先送出府了……」到哪裡去,李初卻沒有明說。「府裡剩下的都是能作戰的侍衛、壯丁,還有長工,論人數,若王府受到攻擊,應該可以抵擋一時半刻。」
「我以為大家都要撤退?」顧心蘭突然又發現疑問。「留在這裡,不是送死嗎?」
李初聞言微微一笑,「當然,還是有人會走,只不過不是我。我必須在這裡等待太子。心蘭,你……跟著洋叔先走吧!」
「才不呢!」她撇了撇嘴,「我要跟著容之。」
喔?當初在仲山一遇襲便溜得比誰都快的人,現在危機迫近,竟敢陪他留在最危險的地方?李初心中暗諷。
看了看室內眾人,見大伙沒異議,他也就不置可否,繼續說著他的計劃。
「洋叔,府裡有些沒有武藝的小廝,也隨你先走。」最後,他目光望向一直沉默的杜如墨。「至於杜墨,你留下。」
「為什麼杜墨要留下?讓他和李總管他們一起走不就行了?」顧心蘭出聲反對。總之她就是看他不順眼,憑什麼能教容之另眼相看?
「她留著自有用處。」李初未多做解釋,而杜如墨則依舊低首不說話。
應該說,自從京城喪鐘敲響那日起,她再沒和他多說一句話。
「他能有什麼用處?」顧心蘭不屑質疑,又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容之,萬一杜墨和我一起遇到敵人,你要救哪個?」
這問題問得奇怪,但不明就裡的李洋只當顧心蘭還在意著主子和杜墨的那段斷袖情,其餘人知道杜如墨的底細,也頗能理解此問題微妙之處,因此竟沒有人覺得這問題古怪。
而一直靜默的杜如墨終於主動抬頭,看了李初一眼。
「這問題的答案,日後自會揭曉。」他語帶保留,目光卻是望向杜如墨,而非提問的顧心蘭。
顧心蘭自然不能接受這模稜兩可的答案。在她心裡,杜墨只是個下人,又是男兒身,如何與地位不凡又身為女性的她相比?李初應當毫不猶豫的選擇她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