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母親在三年前過世後,杜如墨便和父親杜玉山相依為命,靠著父親在市集裡擺個攤子賣畫維生。
然而,自從父親生了病,家裡的景況就日益艱難。
秋意漸濃,杜如墨日日望著父親拖著病體出門,畫賣不了幾文錢,反倒每日回家後都咳得更嚴重,她知道該是自己報答親恩的時候了。
但此刻站在寧王府的門前,看著人口牙子進進出出,她的心也往下一沉。
真的要把自己賣了嗎?從此有了奴籍,她一輩子就翻不了身了。運氣好一點,就在府裡幹活或服侍夫人小姐到年華老去,運氣不好,成為王公貴胄的玩物也未可知。
這是她要的生活嗎?拉緊了襟口,她突然覺得今年秋天的風特別強,刮得她臉頰生疼,打從心裡冷起來。
可除了賣身為奴,她實在想不到自己一個沒身份背景的年輕女孩,可以找到什麼攢錢的活。爹的病不輕,已經禁不住日曬雨淋的出門賣畫,也需要錢看大夫,家中米缸更是空了很久,這也都需要錢……
聽聞寧王府近來要買奴婢,明白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才會孤注一擲,賣了家中一隻用來做傳家寶的玉印,用這筆錢上了京城,尋到寧王府前。
想起父親的病體,杜如墨牙一咬,就要上前向人口牙子詢問時,卻聽到府內總管和他們的對話而打住。
「這回我們王府除了要挑幾個婢女,更重要的,是世子要挑一個書僮。」
「書僮……年輕的小伙子就行吧?我這有啊……」
「不不不,我們的小伙子機靈,等等帶來給總管瞧瞧……」
「你們先別忙,聽我說完。」總管擺手止住人口牙子們的七嘴八舌,「這個書僮可不是隨便挑的,眉清目秀、家世清白是基本要求,還必須略通文墨,讀過幾本書,能搭上我們世子的話……」
「這……總管,您說的這些條件,難找啊!」幾個人口牙子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為難。「略通文墨的小伙子已經難找,能讀書的誰要來幹活?早在家裡埋頭苦讀準備考科舉了!何況世子文武雙全,才氣縱橫,要能搭上世子的話,這分明是刁難人……」
「當然,要求高,價格也不同,找得到人,這元寶就是酬金。」有錢能使鬼推磨,總管早有對策,但見他不疾不徐的由袖裡拿出一錠金元寶。「另外,世子的書僮不僅月俸是一般下人的兩倍,更保證不立奴籍,以一般雇工看待,這種條件開出去,你們還認為難找嗎?」
人口牙子們看到金元寶眼睛都亮了,絞盡腦汁地回想自己手下有哪些好貨色,就算沒有也得挖一個出來;而門外的杜如墨見了這一大錠金元寶,也不由得心裡微動。
金元寶啊!她就算當一輩子的奴婢,可能還賺不到這錠金元寶的一半,但重點是,只要當上世子的書僮,月俸是尋常奴僕的兩倍,屆時不僅爹能好好休養,米缸的米能填滿,說不定還能搬到好一點的地方,不必再住在那幢老是漏水的破房子裡……
可書僮要的是男子,她一個十七的女孩家,根本連邊都搭不上。
在她扼腕不已時,府裡傳出的對話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是是,總管說的是,小的馬上替您找人來。」
「哎呀!小的幹這行十餘年了,人面極廣,總管要的人小的等會就帶來,絕對讓世子滿意,您可別先應承了別人啊……」
人口牙子們一人一句,就急急忙忙散去找人了。
杜如墨眼見那寧王府總管搖了搖頭,旋即關上大門,心中便有了計較。
她摸了摸腰間僅剩的半貫銅錢,這是她風塵僕僕上京剩下的,就算眼下直接轉身就走,這些錢都不夠支撐她回到家。這代表著她這趟到寧王府,無論如何都要謀份差事,否則不只她,連爹都有餓死之虞。
橫下心,她轉身走向市集,進入一間不起眼的裁衣坊。
當天下午,寧王府大門被敲得砰砰砰響,總管以為人口牙子帶人來,便親自出來開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站在府門前的,是個看起來年約十六、七歲的小伙子,穿著一襲深青色窄袖袍衫,頭上綰了個文士髻,面容清秀,態度大方從容。
「你有什麼事?」這類閒雜人等總管通常會直接趕走,但面前的小伙子讓他很有好感,遂問起他的來意。
對方恭敬地行了個禮,接著用一種不太自然的低沉音調道:「小的杜墨,聽聞世子正在找書僮而來毛遂自薦,詩詞文賦皆可考較,希望總管給個機會!」
第1章(1)
陽光映亮滿室,成排的書架上都是難得一見的奇書軼本。靜悄悄的書房內只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恭敬地束手站在一旁,另一個則是懶洋洋的靠坐在酸枝木軟榻上,手裡還拿著本書。
寧王世子李初,舒了舒身子,放下手裡的書,半瞇著眼瞥向一臉嚴謹的總管。
「洋叔,半個時辰前我叫杜墨去給炭爐添些炭,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這……」李洋苦笑,「怕是又在府裡迷路了吧?」
這新聘的書僮做事伶俐勤快,當初考較他時,詩詞文賦都難不倒他,雖然有些見解似乎因為年紀而顯得青澀,但應該足夠應付世子的要求,因此他十分滿意,就將人留了下來。
想不到樣樣好的杜墨,獨獨對認路這事十分不在行。任憑他說破了嘴,向他說明了千萬遍,那小子依然能在轉眼間迷失在王府中,常常要其它的小廝幫忙才能把人找回來。
真不知道當初他尋差事時,怎麼找到寧王府大門的!
自己的書僮有這毛病,李初自然瞭然於心。不過杜墨做事認真他看在眼裡,說話太過正經這點更令他覺得有趣,加上他對書僮的要求高,能找到人已是不易,這點小缺點,他也就睜隻眼閉只眼了。
只是想到每回要杜墨去廚房,他竟可以走到書房;要他去書房,他能夠逛到茅廁,這種「特殊」才能,教李初著實啼笑皆非。
「洋叔,你當初怎麼找到杜墨這個妙人的?」他從沒關心過這個問題……應該說,他從來懶得關心底下人的情況,不過這個杜墨確實引起他的好奇心。
「他是自己找上門的,我瞧他說得自信滿滿,便順口考了他一下,想不到他對答如流,再見他長得白淨,比那些人口牙子找來的人不知好了多少,便錄用了。」
「他長得……實在太過秀氣,要換上女裝恐怕也是一位娉婷佳人,你確定他真不是個女娃兒?」李初回想著杜墨的樣子,納悶不已。
「啟稟世子,他真是個男子,我請府裡煮飯的大嬸驗過的。」老實說,他自己也質疑過這事,才會特別慎重。「另外,我也調查過他的背景,他確實住在涇陽山間,父母俱在,打獵維生,然而有一事卻令老奴不解。」
「什麼事?」
「當我向他們問到杜墨時,他父母竟愣了好半晌,才像想起自己有個兒子般點頭。」李洋百思不得其解。
「是嗎?」李初若有所思地一笑,卻也沒有再追究這事。杜墨的來歷,他遲早清楚的,不急於一時。
突然,外頭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屋裡的兩人便停下交談。待那腳步聲接近書房時忽地一頓,接著轉為平緩,直至門前。
「爺兒,炭爐添好炭了,杜墨要進去了。」話聲一落,便見一名瘦弱的少年右手提著一個炭爐,左手拎著個食籃,手臂上還掛了件披風,十分吃力地走進房。
李初見狀,只是眉梢微挑,並未說什麼,倒是李洋不悅地開口訓斥,「杜墨,怎麼去添個炭添那麼久?」
將手上的東西放好後,杜如墨低著頭解釋,「對不起,總管,我……我又迷路了……這王府的路實在長得都差不多,假山流水亭台樓閣交錯,像座大迷宮一樣,我很辛苦地找到柴房添炭,卻不知為什麼書房的位置老是變來變去,我怎麼也走不回來……」
李洋聽了差點沒暈倒,李初則忍住笑意,淡淡地道:「然後你走到了廚房,廚娘便叫你順便送點心給我,接著你又遇到我娘房裡的大丫鬟春蘭,她叫你送披風過來,最後你迷路到花園,還差點跌到湖裡,繞了一大圈才經由西側門回到書房,對吧?」
「對對對!」杜如墨點頭如搗蒜,服侍李初才一個月,她已經對他的聰明才智十分欽佩。「爺兒如何得知?」
「食籃從廚房拿的就不說了,披風上會繡老鷹的,只有春蘭一個,肯定是我娘叫她做的;而你的鞋上一腳沾泥一腳未沾,必然是走到湖畔,單腳踏上爛泥,衣服沒濕,顯然你穩住了沒有掉下去。而你頭頂上沾了片梧桐葉,梧桐樹王府裡恰巧只有我這院落的西側門有種。」
李初擺了擺手,又道:「東西放好就下去吧!今日我放你一天假去把路搞懂,雖說你有迷路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我可不想這事一再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