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悶熱的七月天,明明前一刻還是艷陽天,後一刻卻變成烏雲遮頂,不但雷聲轟隆隆作響,更是撲天蓋地籠罩著幽暗。
偌大的空間裡,看得出來房子的年歲有些久遠了。
牆上的油漆暗沉、地上的磁磚老舊、傢俱失去木頭的光彩,連天花板上的燈管都一明一亮、閃爍不明。
唯一可慶幸的是,環境整理得乾淨清爽,樸實中有股古老的味道,像是被時間機器停止在蒼茫的七○年代。
此時,大理石地上擱著一隻小型登機箱,一個嬌小婀娜的身影正拿著抹布擦拭電視櫃上的灰塵。
直到門鈴聲響起,她擱下手中的抹布,揉揉僵硬的脖子,這才走過去打開房門。
因為日光燈管壞了,剛剛房東太太說會找人來修理,她以為是修理工人,門一開……
閃電正巧劈下,在原本黑暗的空間裡畫出一道白色的光芒,她清楚看見男人那勾起唇角的模樣,在愣了五秒之後,她發出一聲尖叫。「啊……」
然後她立刻把房門給用力關上,緊急按下喇叭鎖,再閂上門上的煉條。
男人留著五分平頭,身上穿著白色背心式的內衣,彰顯出那粗獷壯碩的體格,結實的右手臂上還刺著青,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良人類,就像是某個道上的大哥似的。
「小姐……」
男人低啞的叫聲與拳頭砰砰的敲門聲,伴隨著從遠方傳來的悶雷聲,讓她的心頭一顫,嚇得退離門邊三步。「你……你想幹什麼!」
雖然她問得很結巴,但她還是不忘拿出口袋裡的手機,要是這男人敢再有下一步的動作,她就立刻報警。
「修理燈管。」
男人不耐的話與外頭的閃電交相輝映,讓她的心頭更覺得恐慌。
雖然剛剛那石破天驚的五秒,讓她來不及細看男人的長相,但是陰森的氛圍助長了她的害怕,外加男人那一身的打扮及形於外的氣勢,讓她可是全身寒毛直豎。
第六感告訴她,出門在外,尤其是單身女子一人,她得更加謹慎小心。「我怎麼知道你……你是不是冒充的?」雖然害怕,但她還是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
「是房東太太叫我來的!」男人淡淡的解釋,聲音差點就融入了雷聲之中。
四周的氣氛似乎結成了冰,窗外暗無天日的黑,閃電雷鳴中更伴隨著傾盆大雨的聲響。
「我問一下房東太太,你不要亂來。」她用力吼著,快速撥了房東太太的電話,幸好電話一下子就接通了。「范媽媽,我是寧寧啦!你現在有讓人過來修理燈管嗎?」
「有啦∼∼我叫我大兒子過去呀!」房東太太說得很篤定。
是房東太太的大兒子?她還是抱著懷疑的態度。「范媽媽,那你兒子是不是留著平頭?」
「不是呀!我兒子頭髮還滿長的,不是平頭呀!」范媽媽的語氣很納悶。
「那……」張寧的牙齒開始打顫,她才搬來第一天,千萬不要讓她碰到變態的色狼。「范媽媽,你快點找人上來救我!」
「怎麼回事?」房東太太也慌了。
「有個流氓站在我的房門外,他理著一個大平頭,說是要修理燈管。」她嚇得眼睫這麼一眨就眨出了沉甸甸的淚水,她強烈懷疑單薄的門板若真被人侵入,恐怕三兩下就會被踹飛開來。
「我馬上帶人上去,你不要害怕。」
嘟嘟聲傳來,她才驚覺房東太太已經掛了電話,這才緩緩收起手機,眼神始終緊盯著門板看。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修燈管?」
男人不悅的話趁著雷聲的空檔再度隔著門板傳了進來,她不敢回話,拿起了掃把,站到大門邊。
她感覺到自己心臟跳動的比外頭的雷聲還要響亮,那男人若敢強行進屋的話,她就跟他拚了。
這是棟三層樓的透天房子,一、二樓住著房東太太一家人,三樓出租給房客,樓梯是在房屋的外邊,並不需要經過一樓的住家。
三樓約有三十幾坪的大小,卻只隔成兩間套房;兩間套房裡不但都有獨立的陽台,還有衛浴設備和迷你型的流理台。
她當初來看房子時,一眼就愛上這裡了,房子舊雖舊,但卻有股清幽的古老感,加上離公司又近、房租也很便宜,她二話不說就租下了。
大概她沒有選定黃道吉日喬遷,否則她才搬進來的第一天,行李都還沒有收拾好,不但閃電打雷下大雨,房門外還來了個疑似壞人的男人。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修燈管?」
門外的男人再次高聲問著,只不過三層樓高,這房東太太爬個樓梯需要爬這麼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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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太太是范媽媽,也是張春美,她就是鄉間最常見到的歐巴桑,年紀約五十多歲,有著發福的身材、熱情的個性。
張春美操著一口台灣國語,不過她平常還是比較喜歡說台語,但是對於台北來的張寧,她只能彆扭地說起國語。
張春美充分發揮房東太太的熱心,在知道張寧確定承租之後,加上兩人又是本家同姓,於是就親切地喊了張寧的小名。
張春美胖歸胖,仍是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地跑上樓來,同時她身邊還跟了個保鑣,這保鑣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二兒子范書達。
當張春美看到張寧嘴裡的流氓時,不但吃驚的張大嘴,臉色更是凝結難看──因為張寧嘴裡的流氓正是她的大兒子范書偉。
果然是同一家出品的,就像是蓋上范家人的正字標記,兩兄弟都一樣有著魁梧高大壯碩的身材。
而范書達手中本來緊握著棒球棍,在一看到「流氓」時,則是要笑不敢笑,只能抿緊唇,克制笑意。
「寧寧呀!你別害怕,你先開門,這個人是我大兒子啦∼∼」張春美說得很不好意思。
這時,房門才慢慢打開成一條縫,但門上仍煉著煉條,張寧看到和善的房東太太,心裡的恐慌才稍稍卸下。「范媽媽,真的是你兒子,不是壞人?」張寧瞄了男人一眼,這才發現男人竟對她眨了一下眼。
那一個眨眼,彷彿雷聲貫進她的心窩,讓她在碰觸男人的眼神時,立刻又瞥了開來。
「是啦!他叫范書偉,我都叫他阿偉,他真的是我大兒子啦!」張春美急急澄清。
「可是你說你大兒子的頭髮……」張寧問出心中的疑問。
這時張春美咬牙地吼出聲,「阿偉,你的頭髮呢?」
「剪了。」范書偉的回話簡單俐落。
「你什麼時候去剪的?我怎麼不知道!明明早上你的頭髮還很『飄撇』呀!」身為媽媽的張春美是又氣又無法相信。
「下午剪的。」范書偉的表情很揶揄,毫不客氣地盯著張寧直瞧。
張寧這才看見他手上拎了一個工具箱,剛剛她被他的外表一嚇,加上外頭打雷閃電的,讓她根本沒敢多看他一眼,更別說是注意到他手上的東西。
「那你幹什麼穿著內衣就上樓?難怪會嚇到人家小姐!」張春美拍了拍兒子的胸脯。
「天氣太熱,況且我也不知道是位小姐。」范書偉淡淡的解釋。
張春美有些無言,她確實沒有交代房客是男是女,只要大兒子去把燈管換一換。
「寧寧呀!我不知道他去給我剪了頭髮,害你嚇了一大跳,他的確是我的大兒子啦!對不起喔∼∼」張春美急急解釋,萬一嚇到張寧,張寧要是不租了,那事情就不好了。
難得有台北的年輕小姐來租房子,看起來又是個文文靜靜的乖女孩,家裡還有兩個沒娶老婆的兒子,張春美說什麼都不能讓條件這麼好的房客給跑了。
張寧的臉色不太好,驚嚇過後,她的小臉蒼白、眼眶泛紅。「我……」她仍在猶豫要不要打開這道門。
「要不然我再去找幾個鄰居過來,跟你證明他真的是我的大兒子啦!他還是一間大公司的業務經理,絕不會是壞人的。」張春美連忙拍著胸口保證,只差沒有指天立誓了。
「不用了,范媽媽,是我自己比較膽小。」張寧這才把門上的煉條拿下,若再懷疑下去,她也怕得罪房東太太,萬一不把房子租給她,那她就會很淒慘。
「女孩子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點。」張春美很能理解地拍了拍張寧的肩膀。
張寧只好揚起唇角,笑得很勉強,同時偷偷地打量著范書偉,畢竟這個男人被她誤認為壞人,她還是有那麼一些小尷尬。
范書偉長得不算俊帥,表情還有那麼點小嚴肅,或許有那麼一點性格,但她總覺得他唇角似乎始終含著一抹訕笑,那是她無法看透的笑意。
這時站在一旁一直掩嘴偷笑的范書達,在憋了很久之後,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笑到連腰都挺不直。
張春美一掌巴向那個笑得很誇張的二兒子。「阿達,你笑夠了沒?」
「媽,真的很好笑嘛!你看大哥那個樣子,難怪會被張小姐誤認是流氓,幸好張小姐還沒報警,要不然事情鬧大了,你這位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長可能會上社會版的頭條新聞。」范書達的嘲笑聲最後停止在范書偉的大白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