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未曾動刀動槍傷人性命,但她確實助紂為虐,這些年來除照顧娘親外,更身兼冥主大人養毒、煉毒的「藥僮」,教眾們兵刃暗器上所淬之毒皆由她煉製,她亦幫忙焙製毒丹,讓冥主便於以毒制人,完全掌控底下的堂主、旗主。
孟冶殺了很多人,那又如何?她造的孽絕不比他少!
「姐姐,你……你都不驚嗎?」那詢問她的嗓音明顯過高,竟似興奮過了頭,一顆心評然亂顫。
霍清若因這個發現而微微瞠亮雙眸,瞳心一定,仔細打量起對方。
月昭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低下頭。
襯清若淡淡問:「你孟大哥殺的都是該殺的人,是嗎?」垂下的腦袋瓜陡然一揚,朝她用力點頭。「嗯。」
「該殺的人全殺了,有什麼不好?」月昭怔了怔,片刻才擠出話:「孟大哥他、他其實沒有不好,只是見過他殺人的大娘、大嬸們,她們都不肯讓自家閨女兒嫁他,我對他……我也是很、很……可是阿娘不肯的,連大姐跟他早早訂下的婚約,都能悔了,他本該是我大姐夫,可我們家對他……我又對他……」
「原來你是盧家的姑娘。」霍清若恍然大悟。
她記得,與孟冶訂過親的是盧家姐兒,那姑娘早已婚配給大寨外的男子,倒不知月昭亦是盧家女兒。
這些天,小姑娘家時不時在她周圍徘徊,本以為也是對她這個外來的新婦感到好奇,看來不僅如此。
「我是盧家的小七姐兒,排行最末。」月昭臉微紅,咬咬軟唇輕喃:「姐姐,我快滿十六了……」
第4章(2)
霍清若沒有接那個「快滿十六了」的話,話中有小姑娘家隱隱期盼,那讓她頸後微汗,心頭不太痛快。 她技巧地岔開話,頂著虛心求教的虔誠表情,將孟冶當年大開殺戒的事問了個七七八八。
把領來的一簍棉花交進織房後,她以解手為借口晃了出來,離開堂屋,沿著廊橋爬上外圍土石牆道,最後又上到角樓。
立在高處,正可環顧整座孟氏碉堡般的大宅,宅外民居錯落、梯田層層有致,時值春暖,田里可見播種、插秧的忙碌身影。
她收回遠放的眸光,改而俯看角樓底下那一大片禾坪。
這時節還沒有谷子需要曬日陽,坪上空闊,樓牆下蔭涼處聚集五、六頭羊,正啃草啃得津津有味。
若盧月昭所說無誤,當年事發地點就在這片禾坪上了,約莫十年前,流竄於北邊瀚海的響馬悍匪與西邊好戰的一支遊牧部族同時來犯,一個是打秋風,一個是打草谷,總之都是來「借糧」,不僅搶糧、搶錢,更搶女人,還傷人性命。
大寨裡四分有三的精銳配合地方兵力主動出擊,最後卻因官府在剿與撫之間猶豫不決,大批人馬遭到牽制。
敵人主力乘機襲擊大寨,孟冶當時留守寨中,與眾人備戰迎敵。
孟氏大宅的建造,處處透出自衛自保的格局,寨子遭襲,敵眾我寡,老弱婦孺皆避進孟家宅內,男人們則擎刀掄棍與孟氏子弟一起抗敵。
據說她家相公是殺紅眼了,整片曬穀場子幾乎血流漂杵。
禾坪與高牆宅內,只有一道不算大的石砌拱門相通,當時人手不足,孟冶一夫當關……霍清若很輕、很輕地吁出口氣,不禁捧頰。
遙想丈夫手起手落、將人阻殺在拱門前,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殺成雙,那浴血奮戰的雄姿肯定、絕對、無與倫比的——美麗!
她知道自個兒變態,光想像都能想得心口直跳、頰若霞燒。
孟冶捍衛意味濃厚的「殺」與「玄冥教」教眾為圖利益、甚至當作娛樂的「殺」,全然不同,她是完全被戳中軟肋,恨不得當年就守在高牆邊上一睹風采。
後來清理禾坪,堆在拱門外的敵人屍身破百具。
換作尋常百姓,乍見他狂殺模樣定是肝膽俱顫,事後心頭留下陰影,既敬他更懼他、怕他,那也是必然……唔!等等,那個盧家小七姐兒倒是個例外。
盧月昭說起「孟大哥」,眉飛揚,眸清湛,潤頰漾紅……小姑娘因何臉紅?
莫非她成親,孟冶竟跟著走起桃花運了嗎?
不好!
不是孟冶被喜愛有什麼不好,是、是……一時間厘不定心頭所想的,只覺自個兒的「東西」遭覬覦,很不是滋味。
適才面對盧月昭那張閃動崇拜和傾慕的小臉,她竟動了念,想故技重施,如對付老四爺爺那般,但再深想,她將孟冶視作「夥伴」,他並非是她的「東西」,她所糾結的究竟是什麼?
苦惱地晃晃腦袋瓜,待旋過身,通往下方的那道石階,一具陽剛魁梧的身影杵在壁影下,男人都不知來多久了,也不出個聲。
見丈夫不來就她,僅牢牢盯住她看,眼神沈而深,打算看穿她似,霍清若悄悄捺下過促的心音,拾步走向他。
孟冶矮她兩階石階站立,恰好能讓她平視他的眼。
當她靠近時,他黑黝黝的瞳仁欲拒還迎般縮顫,是有些古怪,但等她瞧清他一身模樣,禁不住便笑了,一笑,胸中發軟,哪還能留意他怪不怪。
「今兒個下田插秧了?」他兩隻褲管捲至膝處,露出一雙大腳,健壯小腿和古銅色腳板上還沾著泥巴,泥巴半干,待會兒應該能直接剝除。
似被妻子綻放的笑迷惑了,孟冶很慢才點頭。
「聽大娘、大嬸她們說,前天是張爺爺家的田開工,昨兒個是李大叔和羅大爹家的,唔……今日是輪到徐婆婆家吧?你跟著幫忙去了?」
「嗯。」這次點頭快了些。
「好像挺好玩,明兒個我跟你一塊兒下田?」她幫他拂開散在面上的髮絲,蔥指接著輕樞他鬢角,因那裡也黏著泥巴,且都乾透變硬。
孟冶氣息一下子濃灼了,本能想點頭,腦中卻倏地浮現她學起農婦們撩高裙擺、卷高褲管下田勞作的模樣……那雙雪膚澄透的柔潤小腿,還有一雙嫩白裸足……怎麼可以?!絕對不行!誰都別想看!
妻子要想裸足踩進臭烘烘的泥巴裡,先從他身上踩過再說。
他很堅決搖頭。
「為什麼不好?」霍清若微訝。
剝開乾泥巴後,她指尖把脈般撫過他額角突跳的要穴,按了按,頓了一頓-又沿著他耳鬢輪廓滑向他的頸脈。
悶了好久,孟冶終於說話:「那是男人該干的活兒。男耕女織,男主外、女主內……總之你別來,日頭咬人。」
她這一身細皮嫩肉哪頂得住長時候日曬?稍稍用力都能擠出一道紅痕,彷彿他如何殘暴,下手不知輕重……唔,好吧,頭一回他確實下手重了些,但之後他真的小心再小心,結果還是……噢,他又滿腦子邪思!
自很徹底洞完房,這兩、三天他簡直跟圈在柵欄裡等配種的牲口沒兩樣,時時都在發情,體內邪火悶燒,他實不想嚇著好不容易到手的媳婦兒,但要他忍,太難。
所幸妻子害羞歸害羞,對他夜裡次次求歡並不排拒,非但不排斥,還盡心迎合,十分滿足他對夫妻床笫之間的想像。
只是……當真不怕他?
在她得知那一年他狂殺姿態,知他手染無數人的鮮血,仍不驚懼?
稍早在廊橋上,她被盧家小姑娘喚住時,他人亦在,未現身罷了。
他也知自身的事瞞不了多久,大寨本就人多口雜,儘管義母和威娃有心堵住寨民和族中眾人悠悠之口,堵得了 一時、瞞不過一世,她遲早要知。
倘使……他是覺得,倘使能拖得再久些,那便好了。
最好是妻子在他身畔待久了、過慣了,最好是連孩子都懷上,屆時再讓她知曉,即使她因聽聞事實而惶惶心驚,該也不會動了想離開他的念頭才是。
然而她得知得太早了。
該殺的人全殺了,有什麼不好?
她對盧家小丫頭不答反問的話,讓他雙腿生生定在隱蔽處,按下欲跳出去將她帶得遠遠的衝動。
她時而單刀直入、時而迂迴地探問,想挖的事挖得一乾二淨,最後還與小姑娘二則一後走回織房,不久又獨自一個溜出來……他悄悄尾隨,死死盯著她的背影許久,直到她轉過身瞧見他,盈盈朝他走近,陣心瀲濡笑意,笑得那樣軟、那樣好看,他胸間猛地劇痛,喉中緊縮再緊縮,突然才知,他是把心提得高高的,忘了要納氣喘息。
不僅衝他笑,她……她還伸手碰他。
受寵若驚。但心花開沒多久就有些蔫了,她是沒親眼目睹他發狂入魔、殺人如麻的狠勁,才能這般雲淡風輕沒當作一回事吧……沉沉吐出一口氣,胸間仍有些窒悶,他微側峻臉,用熱熱的、冒了點青髭的方顎去摩挲她綿柔手心。
霍清若抿唇又笑,覺得丈夫此時表情真像管糧倉的忠伯所養的那條大土狗。
「好啊,就男主外、女主內,男耕女織,我也喜歡的。」粗壯鐵臂突然對她發動奇襲,根本不及驚呼,她整個人已被摟去緊貼在他胸前,雙足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