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訝然。「不是抹上藥酒了?」
「那是祛淤的,還得上藥膏舒筋活血。」她當大夫是好當的呀!沒三兩三敢看診嗎?
「什麼,還要貼藥膏……」成語雁一看老大夫取出一口大罈子,打開封蓋,令人作惡的氣味撲鼻而來。
「縮什麼縮,把腳伸出來。」他脾氣不好的吼人。
「很臭……」她捂著腳,往後一縮。
「哪兒臭,明明是滿室藥香,小丫頭別以為傷了筋骨很快就會好,仗著年紀小還能生筋長骨,沒徹底根治好,等你過了四、五十歲,什麼風濕、兩腳血脈不順的毛病都來了,到時想治也治不了。」他在貼布上抹上厚厚一層藥膏。
「可是真的很臭……啊!你怎麼敷上了,我還在考慮……」真臭,像臭魚混狗屎,還有酸掉的飯菜味。
老大夫橫眉瞪眼的教訓兩句。「敷三天好過你跛一個月,沒貼上老夫的特製藥膏,一旦氣候轉涼了,你腳上的傷處便會酸痛不已,真疼起來,你連一步路也走不了。」
「真的,你沒騙我?」就一帖藥而已,有這麼神奇的功效?不是信口胡謅吧!
「騙你我能多收幾兩診金嗎?」他吹鬍子瞪眼,最恨人家把他當成不學無術的江湖郎中,不會治病只會吹牛。
「華大夫人稱賽華佗,他的醫術遠近馳名,若他說救不了的人就沒人能救了,想請他看診得看他心情好壞。」這老頭清高得很,不為五斗米折腰,唯一的嗜好是飲酒。
一身月白衣袍,氣度飄逸出塵的牟長嵩掀起布簾子往內一走,神色自若,氣度高華。
「啊!你怎麼進來了,出去出去,眼睛閉起來,不許亂瞄。」一見有男子身影,挽著褲管的成語雁尖叫一聲,飛快地拉下裙擺,遮住那一小截勻白肌色。
他笑道:「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顆沒長熟、又生又澀的小青梅,說姿色沒姿色的,當爺會瞧上你不成。」
牟長嵩背過身不瞧她,但那抹白皙卻印在腦海裡,久久不散。
「澀不澀關你什麼事,我過幾年就長開了,到時候你別垂涎我的美色,我可瞧不上你。」她心直口快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發覺兩人的對話像小兩口在打情罵俏。
「有美色?」他嘖嘖兩聲,不信路邊野草還能長出朵花來。
「哼!各花入各眼,我的美是凡人看不出來的,你是庸俗的人,只瞧得見庸脂俗粉。」好歹她長得不醜,還能見人。
一見上完藥,心急的成語雁迫不及待的伸足落地,她先小心的踩了兩下,沒有想像中的痛,頓時樂得臉上開了花似的,又加點力道走了幾步路,覺得腫大的小腿縮減了不少。
不過踩得太用力還是會痛,她一腳高、一腳低的踮著腳,盡量把全身的重量放在沒受傷的另一腳。「謝謝華大夫,診金是多少呢?」
「診金?」華大夫拈著鬍子看了牟長嵩一眼。「誰害你傷了腳就向誰要,你的錢收著,買根簪子簪著好看。」
成語雁大概是牟府最窮酸的丫頭,其他姊妹都是簪金戴銀的發上插滿釵子、步搖,只有她一頭越養越好的烏亮髮絲還是用頭繩綁著,連根最便宜的木簪子也沒插,相當素淨。
以前是沒錢,買不起一根簪子,後來賭石賺了不少,又得小心藏著,若一下子手頭闊綽了,別人問起了要怎麼回答,有錢也怕招賊惦記,她可是一點口風也不敢向外透露。
反正她也用慣了頭繩,有沒有簪子無所謂,銀子是用在往後的日子,多攢一點是一點,不用拿出來招人眼。
牟長嵩說道:「我付過了。」一壇「玉堂春」。
一個不收,一個已付,掏銀子掏一半的成語雁只好把荷包收起。「那我走了,以後最好不見。」
一個大老闆,一個大夫,見了都沒好事。
「你還要走到哪去,傷成這樣還不回府?」面色微沉的牟長嵩看了她一跛一跛的傷腳,目光陰森。
「我還有事……」
「什麼事?」他一副主子的口氣。
她不滿的嗆道:「你縣太爺問案呀!我做什麼還要通報你不成,小丫頭也是很忙的。」
「你……」她還真敢說,若是知道他是誰,看她非得嚇得臉色發青不可。
「小七,你來了,快過來扶我,我走不動。」沒人扶著還是太吃力了,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
醫館外走進一名五官端正的少年,他二話不說的搭起成語雁肩膀,牟長嵩眼一瞇,忽然覺得那只多出來的手臂很礙眼。
「語雁姊,你怎麼受傷了?」他到成語雁常去的石料鋪子找不著她,向人打聽後才知道她受了傷,被送到這間醫館來。
「沒事,小傷而已。我今兒個又賣了一塊石頭,我們買只香樟鴨子給小米、可兒她們打打牙祭。」還得買些棉花和細棉布,縫幾床被子,趁天還沒涼之前趕緊準備好。
「酒樓的菜太貴了,買幾斤豬肉做腐乳扣肉吧,小米最愛吃燉得軟嫩的肥肉,你再做一次叫可兒學起來就是了。」一提到腐乳扣肉,他的口水快溢出來了。
兩人越走越遠,渾然沒瞧見笑若春風的牟長嵩那笑驀地讓路人感到一股寒風陣陣,由腳底涼到頭皮,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牟長嵩看著他們走遠,心裡很是氣惱,出身高門的他第一次遭人這般無視,這個小丫頭真是讓人摸不透啊……
第4章(1)
呃!她們看她的眼神為什麼這麼奇怪?
像是羨慕,想和她交換身份,又似妒恨,巴不得啃下她一塊肉。
她做了什麼嗎?成語雁一早起來就覺得不對勁,每個人的表情……嗯!就是說不上來的怪異,讓人打心底不舒坦。
滿臉不解的成語雁再一次低頭打量自己今天的穿著,又撫著頭繩紮緊的髮絲,和上頭的簪子。
在華大夫關心的提醒下,她打了一根銅包銀的簪子,外頭是銅,裡面是二兩重的銀,以免太打眼。
有錢也要藏著掖著,免得招來別人覬覦,著實是辛苦了些,她以為窮人才要藏頭縮尾,沒想到有了銀子更要低頭做人,姿態越卑微越好,防著別人心生歹念。
「你聽說了沒?」
一聽到「你聽說了沒」,沒人吩咐就主動拿起掃把掃地的成語雁把耳朵豎直,越掃越靠近三五成群的閒話中心,她掃著掃著就蹲下身子,很沒存在感的偷聽人家的談話。
「聽說什麼?」
「我們院子裡那個趾高氣昂的劉管事,他出事了。」他老是東扣西扣的撈點便宜,想盡辦法從他們手中摳銀子,沒人喜歡他。
「他怎麼了,你快說清楚,別吊我們胃口。」真是的,話說一半愁死人了,短命的還等不到她喘口氣呢!
「昨兒下午被攆到城外的莊子了,我聽廚房的陳婆子說了,好像被主子查到做假帳,還兩邊收錢賺價差。」真吞了熊心豹子膽了,主子的銀子也敢貪,這手可真黑。
「真的呀!可是我聽到的不是這回事?」
「王嫂子,你聽的又是什麼?」難道還有人受罪?
包著花巾的王嫂子小聲地壓低聲音。「你們沒發現今兒個安靜了許多,似乎少了一些人。」
嗯!是靜多了,沒聽見有人叫她掃一院子落葉,挑水灑地,擦拭欄杆和柱子,給園子裡的花木捉蟲。成語雁悄悄地點頭,她也覺得平常熱熱鬧鬧的院子變得很靜謐,沒有尖得刺耳的發嗲聲。
「咦!你沒提起我還真沒注意到,那幾個如字輩的丫頭呢?一個也沒瞧見。」太稀奇了,她們整天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就盼著有一天撞大運,能被主子爺看上。
「如翡、如翠不知怎麼地進了書房,打破了主子慣用的青玉筆洗,一人被打了三十大板,如今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沒躺個十天半個月起不了身……」
「那如雲、如霜呢?」
「因連坐法也被罰了,雖沒挨板子,可罰俸三個月,抄經文一百遍以示懲戒。」意思是她們沒有看好翡翠姊妹,該罰。
「不是幾個小廝、婆子偷奸耍滑,吃酒賭博玩忽職守,主子罰了一年月俸,將他們趕出梨花院?」
「咦!怎麼又不同了?」
是呀,眾說紛紜,到底哪一個是真的?
聽話聽得糊里糊塗的成語雁也一頭霧水,她還沒聽過這麼混亂的閒話,每一個聽起來都很真實,但又不可能發生,主子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哪有空閒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
肯定是以訛傳訛說岔了,把假的說成真的,劉管事是夫人的陪房,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會把人遠遠攆走。
不過她倒是沒瞧見如翡、如翠、如雲、如霜幾人,她們平時最愛指使她幹活了,少了她們輕捏的嗓音真不習慣。
四個人一起挨罰?不太可能吧!好歹是府裡的二等丫頭,地位僅次於四位玉字輩姊姊,在主子面前還算是得力的小婢。
想不透的成語雁懶得去想,太深奧的內宅爭鬥她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槍打出頭鳥,她人是不夠聰慧,但還知道不要去湊這個熱鬧,因為她一定是墊背的那一個,眾人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