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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千尋

  「她……就是打不死的小強?」彝羲不敢置信地指看那個小蟲子。

  「對啦、對啦……」

  田蜜的聲音抖得不得了,因此彝羲不敢小覷對手,他飛快出掌,掌心帶著內力,視線追著它的飛行途徑,足尖一點,竄身飛掠,手臂一伸一曲,轉眼將蟲子壓扁在掌間。

  他一根一根打開指頭,看著已經在他的掌中走入輪迴的蠅螂,一動不動,死得萬分安詳。

  還好嘛,怎會打不死呢?他的內力尚未使到極致,它就已經魂師西天,他滿臉疑惑,轉臉望田蜜。

  沒想到他的「神勇」,逼出她更高頻的尖叫聲。

  不過她這次叫喊的是,「啊……好髒」

  她抓住他的手,好像他手裡躺的不是蟑螂而是一顆未爆手榴彈,她拉著他快步往外走,兩隻眼睛緊緊盯住蟲屍,很怕它死而復活,一路上,她做了好幾次誇張的嘔吐動作。

  好不容易走到外面水溝邊,她仍舀來清水,把他手掌中的蟲給衝進水溝裡,再抓起他的手,塗滿肥皂,沖掉,再塗一遍、再沖水,同樣的動作做滿五次才停止,繁複的過程、謹慎的態度和他炮製藥材的過程有得拚。

  他終於明白,不是小強有多厲害,而是她有多害怕蟑螂,那麼如果……他不在,誰來幫她解決這個萬惡小蟲?

  心,沉了沉,望著她的眼睛閃閃發亮,那亮光中有兩成的擔心、兩成的憂慮以及六成的不捨。

  她誤解他的目光,鬆口氣說:「你一定以為我小題大做,可我真的很怕蜂螂,對我來講,地獄來的惡魔長得就是那個樣。」

  他沒回應,只是怔怔地伸過手,輕撫她的長髮,心疼在胸口一圈圈擴大。

  隔天清晨,田蜜帶著他回到母校,鄉下學校很小,學生也不多,他們到的時候是上課時間,她和當警衛的阿義叔打過招呼,就領著他往司令台上走。

  「我領獎狀時就站在這邊,全校的同學站在下面不斷鼓掌,校長一邊把獎狀瀕給我,一邊說:「要好好加油哦,未來的社會就看你了。」

  「說得我好像是未來社會的菁英分子,那時的驕傲啊,我都不知道要怎樣形容。睥睨天下嗎?那是皇帝用的;唯我獨尊嗎?那是武林盟主的;那……」

  她半天想不出形容詞,他笑著接話。「那叫自信滿滿。」

  「還以為古人的語文造詣比較好咧,說出來也不過爾爾。」

  他一笑,沒同她爭辯。

  田蜜指指司令台右邊的大樹。

  「那是土芒果樹,芒果小小的、綠綠的,酸酸甜甜,每年果子成熟的季節,學校的男同學就會像猴子一樣,爬到樹上摘芒果,看得老師心驚膽戰,有幾次校長想要把它砍掉,我們就一起跑到校長室舉白布條抗議,校長只好把念頭給打消。看,我們那麼小就很有政治家的風範對不對?」

  她說到小學生活,就和男人談起當兵一樣,嘰哩呱啦、沒完沒了。而他承認,比起他的童年,她的小學生活確實精彩得多。

  他們逛完學校,在校門口的店裡吃一碗檸檬愛王,那是他從未嘗過的味道。

  之後田蜜騎腳踏車載他到小溪邊,溪裡有許多小魚,兩條腿泡在裡面,讓魚親吻腳指頭,癢癢的、冰冰涼涼的,感覺全身舒暢,讓他想起和阿藍在溪邊玩水的往事。

  田蜜還帶他到外公、外婆和母親的墳前,她合起雙掌、閉上眼睛,對他們說話。他耐心等待,並祈求他們在天之靈能庇佑田蜜順利平安。

  然而,他看見她長而濃密的睫毛下凝結出一串晶瑩,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摟過她,輕歎。

  第三天傍晚,下了一場雨,她穿起雨鞋、戴起斗笠,拿著手電筒帶他走往田畦。

  蛙嗚聲很大,好像全村的青蛙都出動了,約好在這場雨後一起誕下新生命,她拿著寒子,用精湛的技術三兩下抓到大田蛙。她得意得手舞足蹈,卻一不小心滑倒,屁股重重地摔一下,看著他的心疼表情,她突然放聲大哭。

  再補充一次,她的哭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

  彝羲慌得手足無措,抱著她坐在回畦邊連聲輕哄,見她稍稍停下哭聲,他義憤填膺道:「田蛙欺負你,我給你出氣。」

  田蜜以為自己抓青蛙的技術已經登峰造極、無人能敵,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眼看他施展武功,一彎腰左手夾起一隻,右抬腿驚起水花、青蛙跳起同時,右手提起它的後腳,他以每分鐘平均三到五隻的速度,將它們納入竹簍裡。

  她是出氣了,但問題是自尊心也受到重重打擊啊,她可是村裡抓青蛙第一把好手耶。

  嘟起嘴,她不滿。「如果你師父知道你用武功來抓青蛙的,定會氣到狠狠揍你三百下。」

  他沒回嘴,心裡卻想,如果師父知道自己這麼開心,一定會深感欣慰。

  整整五天,彝羲和她走過村裡每個角落,知道她每一段生活插曲,分享她每一分心情,卻有個念頭無預警產生,莫名其妙的焦慮出現。

  如果以後沒人聽她說話怎麼辦?如果她想哭的時候卻沒有肩膀依靠怎麼辦?如果她走在田埂上、不慎摔倒放聲大哭,卻沒有人抱著她、哄著她、幫她解氣怎麼辦?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打上無數結,越結越密、越結越緊,緊得他無法呼吸。

  第8章(2)

  最後一個夜晚來臨。

  這個晚上月明星稀,圓圓的月亮帶出柔和光暈,彝羲又抱著田蜜坐到樹上,肚子塞滿食物,可她還是想嘗嘗龍眼的味道,所以他又採來兩竿龍眼,剝著殼慢慢餵她。

  其實龍眼已經過季,沒那麼好吃了,但有人讓她靠著,嘴裡的龍眼分外甜蜜。

  「彝羲,你猜,為什麼我的名字叫做田蜜?」

  「為什麼?」

  「外公說,看見我,就像嘴裡合了龍眼一樣,甜得想發笑,所以叫我田蜜。

  「小時候,我覺得這個名字難聽死了,可是長大後,才漸漸明白,可以成為別人心中的甜蜜,是件很幸運的事情,那代表,他很愛我。」

  彝羲想說「你是我心中的甜蜜」,但掙扎半晌,終究沒有說出口。

  「你覺得我的名字難聽嗎?需要改名字嗎?」

  「不需要,我覺得很好聽。」

  「你比九獸好很多,他老是嘲笑溫柔。看來溫柔是對的。」

  「什麼事是對的?」

  「溫柔老說,雖然我們都沒有爸爸、媽媽,但我有疼愛我的外公、外婆,她沒有,我有嚇死人的財產,她卻要拚命賺錢才能養活自己、還清助學貸款。她說,老天爺對我比對她好。以前我不認同她的話,現在,認同了。」

  「為什麼?」

  「因為同樣遇上穿越的人,老天爺讓我遇上你,而可憐的溫柔卻遇上九獸。」

  「這是誇獎嗎?」他笑問。

  「難道我誇得太含蓄,你聽不出來?」她笑答。

  「聽出來了,謝謝。」天底下,只有她會覺得他比九爺尊貴、比九爺好。

  「彝羲,記不記得我們上次看的那部電影?電影裡面,有個小孩的父親在樹上幫他搭樹屋?」

  「記得。」

  「小時候,我很希望有人幫我在龍眼樹上搭樹屋,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可以爬上來,看星星、看月亮。」

  「你應該早一點講的,我們在這裡停留五天。」

  「你要利用這五天幫我蓋樹屋嗎?」

  「我可以蓋起來的。」

  「太浪費,如果我們有很多個五天,我不介意小小奢侈一下,但是……」她比出一根指頭。「我們就只有一個五天。」

  何況他不在,她怎麼可能留在讓自己倍感孤單的老家,她定是要待在人來人往的大都市,即便那些人與她沒有交集,但匆忙的身影多少可以為她驅逐幾分孤寂。

  他聽懂她的意思了,垂下眉。他不會安慰人,只好再施幾分力氣,將她緊攬在懷中,聞著她淡淡的髮香,心疼。

  「知不知道在田里摔倒時,我為什麼放聲大哭?」

  「因為痛。」

  所以他狠狠修理了那些青蛙,如果可以,他願為她修理所有欺負她的人事物。

  「不對,因為有舞台、有觀眾。」

  「不明白。」

  「小時候跌倒,如果外公外婆不在,我就會站起來拍拍屁股,繼續玩,但如果外公外婆在,我絕對要放聲大哭上好一陣子,看他們緊張得焦頭爛額,我才肯停止哭泣。」人啊,總是欺負最疼惜自己的人,這就是劣根性呵。

  「他們心疼你。」

  「是啊,有人心疼的感覺真好。」微微抬頭,看向他的下巴,尤其心疼自己的人……是他。

  「阿蜜。」

  「怎樣?」

  「有沒有發現,敘封對我很不友善?」

  「別理他,從小他就以為自己是我的監護人,我和哪個男生走得近一點,他就鬧脾氣。」

  「傻瓜,他生氣是因為喜歡你,以後如果有小強的話,就讓他來替你抓,如果想要觀眾耍賴一下,就打電話找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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