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爹娘姊弟,叔叔一家人也全被水淹了,舅舅家裡本就過得艱難,怎還能多養我一口人?於是我點頭,跟著師父上山。」
「後來呢?」她索性坐起來。
「我在山上住十五年,師父待我很好,將一身醫術及武功盡數傳於我,他說我該下山看看這世道,如果願意的話,就進入太醫院,那裡有許多珍藏的醫書典籍,可以助我增進醫術。」
「你師父自己不樂意進太醫院,怎麼要你去?」
「性子不同,師父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而我熱愛新知新聞。」
「所以你刻意認識愛新覺羅?胤禟,讓他引薦你?」
「身在皇家之人,豈能容人設計?我與九爺是緣分,我喜歡新奇事兒,他也喜歡,他經常找一堆沒見過的東西來玩,還曾經被皇上斥責玩物喪志。」
田蜜不好意思,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腹,古代人沒現代人那麼現實功利的啦。羞愧之餘,她隨口說了幾句,把話題扯離。「那是康熙老兒不識明珠,你那個九爺朋友可能幹啦,會賺錢、會經商,若不是身為皇子,肯定是康熙年間的胡雪巖。」
「胡雪巖是誰?」
「一個很厲害的商人。」
「我同意。」他翻過身,與田蜜面對面,淡笑續道:「我與九爺感情越來越深厚,成了兄弟,我們曾經徹夜研究西洋傳過來的棋子,也曾經一起拆開西洋鏡,研究它的道理。後來在九爺的舉薦下,我進入太醫院。」
「從此晉身為皇上、太后的專用御醫?」
「我年紀輕,進入太醫院時間也不久、經歷不足,根本見不了皇上的面。倒是看過幾個品秩不高的嬪妃。」
「她們見到你俊俏的模樣,有沒有心癢難耐,暗地送手帕香花悄悄勾引?」田蜜咯咯壞笑兩聲,天很黑,月光照在他的後背,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猜,他肯定又臉紅一片,他是個很容易臉紅的傢伙。
「不要玩笑,那可是殺頭的大事。」他態度鄭重。
「隨口說說嘛,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我的記性頗佳,在宮中每每見到醫學奇書便將其默記,回家臘錄,每到休沐日便回到山上,將那些書送給師父。
「偷嬪妃是殺頭死罪,偷宮中秘書難道不是?」她兩句話問得他搬頗,半晌不答話,田蜜才微微一笑,「可見得,重點不是殺不殺頭,而是東西你看不看得上眼。」
「姑娘別再笑話我。」
「好、沒事,在這裡除非你殺人,否則沒有人可以殺你。請繼續說吧!
「師父看著我帶回去的書冊,打從心底高興,說他能在晚年識得奇書,實是人生最大幸事,見他開心,我默書默得更認真,直到去年冬,我回山上師父壽命已罄,我陪他度過最後一段時日,葬了師父、回京。」
「所以你已經沒有半個親人?」
「對。]
那麼,如果找不到九爺、再也回不去,也不至於太傷心,對嗎?
這話田蜜沒問出口,今天他已經經歷太多事,若不是他心理還算強健,說不定早就崩潰了。
所以她換上別句,輕聲說道:「會的,你一定會找到回清朝的路。」
在黑暗中,他淺淺一笑。「謝謝。」
田蜜躺回床上,也側身對他,她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輪廓,想半天,想擠出幾句安慰人的話,但在這方面她實在很沒有天分。「賀彝羲。」
「嗯?」
「今天,我也很難過,你那把叉子只是導火線,其實我心裡早已經裝滿炸藥,那一嚇,剛好把我儲了滿肚子的淚水給嚇出來。」
「發生什麼事?」
「我從一場婚禮上逃跑……」
接下來,她交代今天的婚禮,提到婚禮就難免提到她老爸,提到她老爸就會講到可憐的老媽和無辜的灰姑娘,她交代完自己的祖宗八代,再談她和溫柔的過命交情。
他聽得很認真,因為他的態度很贊,讓本來想用簡易敘述法的田蜜,後來使用起長篇大論式,然後聊著聊著,兩個被失眠折騰得很凶的男女,在月亮微微偏西時,沉沉入睡……
第3章(1)
田蜜醒來的時候,彝羲坐在窗邊,他偏著臉,陽光在他臉上灑下一圈光暈,他很帥氣、很斯文,很符合現代偶像劇男主角的選角標準,而她最喜歡的是他那雙眼睛,幽暗而深邃,充滿智慧。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熟悉,然而這份熟悉並不合科學根據,因為他來自三百多年前,而她是二十一世紀的新產品,所以她在腦海中翻查一遍所有認識過的男性,試圖找出一個相似的背影。
可是並沒有,她敢高舉兩手發誓保證,如果有碰到這樣的優質男人,別說過目不忘,她打死都要把人給追到手。
由蜜輕吁口氣,趴在床上,真舒服……她想賴床,想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在這樣的晨光中。
很久了,她沒辦法一覺到天亮,失眠不是這一兩天才發生的事,而是自從外公外婆過世,就天天上演的情況。
她想過,也許是因為宿舍裡面多人一房,同學夜讀,鬧得她睡眠品質不良,後來她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套房,但她並沒有因為安靜而一夜好睡,反而因為孤單而感到恐懼,於是她又搬回宿舍,至少在那裡,她不是一個人。
可是昨晚,她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她翻身,他聽見聲響,轉頭,看見她甜甜的笑容,他笑了,既斯文又溫暖,讓她全身暖洋洋的,彷彿要被陽光給融化似的。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她問。
「不錯。」至少比他想像中好。
他習。噴早起,在他的時代天際翻出一抹魚肚白,便起身下床,先打拳練劍,才到宮中當差,這裡沒有雞嗚,他一覺醒來,竟然發現太陽已經高掛。
傻傻地盯住他的笑臉,田蜜風騷、田蜜無恥、田蜜衝動,她猛地飛快跳下床奔向彝羲,在他不明她的意圖之前,她攀上他背,兩手摟住他的脖子,頭埋在他頸他下意識就想拔開她的手,將田蜜推開,但她聲音中帶著兩分硬咽,阻止了他的動作。
她說:「求求你,一下子就好。」
於是他垂下雙手,任由她的臉貼著自己,他和她靠得那樣近,近到能夠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能夠感受她軟軟的手心、軟軟的臉龐,軟軟的、軟軟的嘴唇。
很溫暖、很寬闊、很舒服的背,在這樣的背上,她應該感覺舒心極意,可是她卻忍不住鼻酸,兩顆淚水落到他頸間,從睡衣領口、滑進他胸口。
吸吸鼻子,她說:「從小我就希望能夠這樣被爸爸背在背上,希望他像其他人的爸爸那樣,背著我在屋裡走來走去,一面輕輕搖靈,一面說故事、唱歌,慢慢地、慢慢哄我入睡,可是……」
她停頓須與後,自嘲地道:「人家都說,女兒是父親前輩子的情人,我常想,既然如此,為什麼我爸那麼不喜歡我?難道是因為我這個情人上輩子背叛他,讓他穿綠衣、戴綠帽?」
一聲長長的歎息後,又有淚水滑下。真是的,她還是比較適合嘲笑、刻薄,不適合溫情暖和。田蜜苦笑,想鬆開手,卻發現他竟然開始輕輕搖晃著身子,低聲時唱歌曲一
莽霞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莽霞萎萎,白露未瞬,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回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低。
莽霞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埃。
溯回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址。
田蜜很想大笑,他居然在唱詩經,曲調很不時尚,但他的音質很好,好到讓她沒喝酒卻出現幾分微熏現象,從沒有男生為她唱過歌,他是她人生的第一個,心迅速染上一層淡粉色。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的自嘲,他感覺沉甸甸的、重重的,好像胸口壓上一塊大石頭,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為她唱歌,是聲音不由自主流洩出來,那是本能,就像他在路上看見病人,就會重出銀針。
本能地,安慰她,本能地,心疼滑入胸口的水珠子。
歌聲停下,田蜜滿心感動,鬆開手,手指撫過臉龐、拭去幾點濕意,她連忙轉開話題--一個不那麼感性的話題。「謝謝你,餓不餓?」
「有一點。」
「我給你做法國吐司。」
「什麼?」
「法國人吃的吐司,法國在……」
她翻身下床,拉看他走到客廳,指指昨天被高置的地球儀,他不必踱腳尖,就輕易把它拿下來,田蜜接過放在木質地板上。
「這是我們住的地球,這裡是大陸,北京紫禁城在這裡,台灣在這裡,很小吧,可是很富庶、很豐饒,這裡有濃濃的人情味,有世界上最好吃的小吃,有最棒的文化……」
她大吹大擂一番後,指了指今天要吃的法國吐司和德國香腸分屬的法國和德國,她告訴他,這裡有多元的飲食文化,有從西方引進的的態度與觀念……她拐了幾個彎,來解釋剛才他們之問的互動,是朋友之間的相互支持,不需要擔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