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心煩,所以來瞧瞧你。」見他雖然睜了眼,可還是躺著不起身,龍笑滄倒也沒有多計較,反而大剌剌地撩起袍子往他身邊一坐。
「我有什麼好瞧的,多事。」
「小善,我這是關心你。」龍笑滄一副希望對方感激涕零的樣子。
他們兩個是嫡親的表兄弟,從小幾乎是形影不離的一起長大,一同在國子監淘氣到被太傅罰抄書,一起在皇宮御花園裡頭釣魚捉蝦,那些宮裡的太監和宮女沒少為他們的淘氣受責罰。
「有話就說。」尹承善口氣帶了點不悅,但還算有隱忍住。
堂堂王爺被人喊做小善,他是怎麼聽怎麼不對勁,但他都不知道糾正龍笑滄幾次了,可有時龍笑滄還是會故意這麼喊他,到最後他就懶得說了。
「你明天別娶那個庶女了,成嗎?」龍笑滄頗為任性的說。
雖然明知道尹承善會納那冬寧侯府的庶女為側妃是姨父的主意,且姨父多半是信了那商清遠的話,覺得兩方能一起為他這四皇子謀畫,說到底表弟得娶一個蛇蠍美人當枕邊人也是為了自己,可即便心裡知道這事幾乎無挽回餘地,嘴上還是忍不住替表弟叫屈。
「不成。」看著龍笑滄一臉的憂心忡忡,尹承善雖然感到心窩暖了,可也覺得有些好笑。
若是將來他們真能成事,這個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就會繼承大統,成為九五之尊的皇帝,想想堂堂一個帝王卻為了臣子娶妾之事煩惱不已,像話嗎。
「真的沒法啦?」
尹承善沒好氣的搖了搖頭,不甚在意地說道:「就算是冬寧侯府來的,終歸是個女人,納了便納了,有啥值得表哥煩惱的。」
「可那女人是商清遠的女兒啊,不用想就知不會是個好的。」龍笑滄一臉不甘願的說道,像是對尹承善的不在乎也很苦惱。
對旁人,他可沒那心思幫忙煩惱。
可偏偏他跟這表弟比跟他的親兄弟還要親厚許多,尹承善是他打心底當家人的人,他怎能不在意。
「嗯……她也許跟我們想的不一樣。」尹承善的語氣雖然不是很肯定,但一雙眸子太清亮了,似乎已經相信自己所說。
沒看到表弟的神情,龍笑滄自顧自的說:「笑話,狼窩生出來的還能不是狼崽子嗎?肯定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母狼。」
表弟的評論,他是不信的,那商清遠可是隻老狐狸,這幾年為二皇子出謀畫策的事不少,可讓他們吃過不少的虧,他是壓根不信商清遠對姨父說的那些話,也就更不相信商清遠會平白無故送一個好閨女來給表弟當側妃。
那女人絕對同商清遠是一路的貨色,他得防著,且不但自己得防著,還得拉著表弟一併防著,才不會著了商清遠的道。
不,更好的方法是讓那女人嫁進來後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笑滄!」尹承善感覺到他渾身頓起的那股殺氣,他知道龍笑滄並沒有聽進他的話,所以他鄭重地喊了他一聲,且喊的是名諱,並非尊稱。
這麼一喊,倒是讓心裡直盤算要怎麼整治商飛雪的龍笑滄回過神,正色以對。
他這個表弟向來是知禮守分際的,行為舉止少有差錯,現在會直接喊出他的名諱,那就代表是想用兄弟的身份與他說話,他自然也不能再端著皇子的身份。
「先別動她,我想瞧瞧她能變出什麼花樣來。」雖然僅僅只是一次的對談,但她卻給了他很不一樣的感覺,就衝著這一點,他願意多給她一點時間——他不會熱誠待她,但至少也不會刻意找她麻煩。
「你……你……」聽到這要求,龍笑滄心中升起了一抹不好的預感。
自古美人是禍水,表弟莫不是被對方迷了心智?!
「別胡猜。」尹承善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彷彿是在告訴龍笑滄,別隨便小瞧了自己。
做表兄弟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以兩人的熟稔度,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龍笑滄的腦袋裡有什麼念頭在打轉。
「好,我不猜,你來說。」龍笑滄覺得自己的直覺肯定沒錯。
「終日打雁,終被雁啄。」尹承善只說了這一句。
他沒有明確的告知龍笑滄自己的想法,因為他也還不確定商飛雪的打算是什麼,只是隱隱覺得——興許那個終日算計別人的商清遠最終將被自己視為棋子的女兒算計了。
無論如何,這場婚事他先以不變應萬變就對了。
納側妃其實跟納妾是一樣的,不講究的人家,用頂小轎將人從偏門給抬進後院、送進洞房,晚上圓房之後便算禮成。
可如今冬寧侯府與瀧陽王府結親家是有意讓外人知曉的,是以雖然不能大操大辦,倒也不能寒酸了。
當然,瀧陽王府裡負責操辦此事的便是尹承善的正室初冬陽。
不過若有人覺得初冬陽會因為嫉妒新人進門而故意找麻煩就錯了,她不僅將此事操辦得極好,甚至心情也是愉悅的。
在外人眼中,初冬陽一向是個大度能容人的正室,尹承善偶有去花街與友人喝酒談天的、偶有丫鬟想吸引尹承善注意的,初冬陽一向不多過問打壓,倒是尹承善頗有自制力,至今仍只有這一妻而無妾,所以府內眾人皆知兩人雖說不上是相濡以沫、恩愛有加,但至少是相敬如賓的。
再者眾人也知,初冬陽自小身子骨便不好,雖然頂著正妻名頭掌管瀧陽王府的大小事兒從沒出錯,可是針對晚上伺候丈夫這事,她就顯得有心無力了,尹承善一個月睡她房裡的次數並不多。
在這樣的前提下,這個自小啃著女誡長大的世族千金能接受丈夫納妾這事也就顯得理所當然,反正妾再大也大不過她這個正妻。
以上,是外人眼中初冬陽跟尹承善這對夫妻的相處之道,但事實上初冬陽這個正室之所以能表現得這麼大方得體的原因是——她壓根不愛尹承善。
初冬陽不僅是一品大員的掌上嫡女,還是尹承善的遠房表妹,當年初家老爺回京述職後,兩家漸漸有了來往,兩人也漸漸熟稔,可惜這青梅竹馬之情並沒有發展成男女之情。
初冬陽與尹承善都不愛彼此,兩人的婚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尹承善也知道初冬陽心中另有心儀之人,只是無緣成親,是以最後他娶了初冬陽,讓她不必再嫁他人受折磨。
他們倆的婚姻其實就是他保她一世安寧,她為他操持府中事務,至於每個月他會睡她房裡幾次也是做給外人看的,兩人完全沒有肌膚之親。
在這樣的前提下,初冬陽當然對於尹承善要納側妃這事打從心裡同意又高興,畢竟她一直頗為愧疚自己佔了正妃這名頭卻不可能給丈夫生孩子,現在終於有人能來完成這件傳宗接代的大事,她可是比誰都重視。
所以,這婚事雖不能盛大的辦,可是在能給商飛雪尊重的地方,初冬陽完全沒小氣。
不能是正紅,可是略深些的暗紅也足以讓她將洞房佈置得喜氣洋洋。
幾桌筵席更是不惜重金請來了喜滿樓的主廚掌勺,將一道道精美佳餚並著美酒全都送進了賓客的肚子裡,但求賓主盡歡。
一般來說,正室能做到這程度已經很給面子了,可這會兒高興過頭、手中事暫告一段落的初冬陽甚至打算去新房會會商飛雪。
守著新房的喜娘、丫鬟、婆子一見初冬陽來,可全都嚇壞了,滿心以為這正妻是打算在新人進門的第一天就給對方來個下馬威,好讓對方以後懂得規矩,甚至氣到連明日的敬茶都等不及了,這會兒就來勢洶洶的現身。
平復了心情,喜娘親自迎上前去,笑盈盈的對著初冬陽問道:「王妃親自來這可是有事交代?」
初冬陽也是帶著笑問:「商側妃還好嗎?這折騰了一天也累了吧,我就是來看看可有什麼不周全的地方。」
初冬陽的語氣越溫和,喜娘的心就越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生怕會鬧出什麼事來,連忙陪笑臉,「好,側妃挺好的,只是王妃您的身子尊貴,若跟新娘子衝撞了可不好,要不早些回房休息吧?」
這話說得喜娘額際的冷汗直冒,雖然瞧著王妃的關懷之意頗真,但她的心就是七上八下的,畢竟哪有女人真這麼大度,新人迎進門的第一天就來關心這個要瓜分她夫婿的女人過得好不好。
「看這時辰還早,前面也還沒鬧完,沒將客人好好送走,我哪能去休息,只是撥個空檔想來找側妃聊聊,就怕我這新妹妹有什麼不習慣的。」初冬陽盡量將口氣放緩,心中不免覺得好笑。
既然她對尹承善沒有愛,自然對新進門的側妃沒有惡意,只是這些下人們自然不知曉,瞧著他們那如臨大敵的模樣,她覺得好笑極了。
想到這,初冬陽的眸心閃過一絲惡趣味。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走向重新漆過、佈置過的內室,一見到她,守在珠簾邊的小丫頭顯得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