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小聲些!」另外一個夥計忍不住看了高辰旭一眼,深怕他聽見他們剛剛說的話。
背後說人本來就有點心虛,這說的還是罵人的話,就算這事大家心裡都明白,但當著人說了總歸是不好。
「怕什麼!這人要行事做得正,還怕人家說不成要說他高家的產業被奪,他也得擔上些干係,說起來高家大郎死得突然,高家二老爺中年失子也跟著病了一場,但凡二房要有個能夠挑起頭的,也不會讓高家大老爺奪了印信,又鼓動了一些酒坊的管事老人,硬是歪曲了事實,說高二老爺當初篡奪長子家財,硬是進了官府打官司去。
「官府裡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好處還是二老爺身子虛,禁不起問話,反正當堂畫了押,那是誰都抵賴不了的,高家就這麼快速的轉了手,他們一家子也落得被趕出門的下場!要說怪,怪時運不好,也得怪他做了虧心事,成親當日丟了人不管的報應!」那夥計也是嘴硬的嚷了好一段,只是聲音畢竟還是小了許多。
朱家酒坊雖說鋪面小,但是靠著朱家老少兩個東家的手藝,訂酒的客人可是一點也不少,更別說大姑娘整日裡還總琢磨著些新酒了,酒坊裡的活永遠只有沒做完的,沒有沒得做事的時候。
兩個人也不過是偷了個空才閒話幾句,不一會兒,就又各自忙去了,自然沒瞧見高辰旭在他們走後,睜開的雙眸裡那濃濃的不甘。
他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狼狽,衣衫皺巴,身上還攙著酒臭味,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半發開的梅乾菜,哪裡還有以前高家三少爺的瀟灑模樣,莫怪就連兩個小夥計都能夠瞧不起他了!
他在心中冷笑,胸中一股郁氣倒是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心。
現在每個人都瞧不起他,就連她……也是一樣的吧?要不然她手下的人怎麼能夠大剌剌的說出這些話來,說她要是沒有這個意思,誰信呢?
手中的酒罈子往地上砸去,散落了一地的碎渣子,他臉上掛著笑,眼神卻陰沉沉的讓人覺得慌。
高家的家業大哥撐得起,他難道就不行了?
不!應該說就連朱蘋兒那個女人都能夠掙出一片天來,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女人?
高辰旭覺得自己似乎在一連串的打擊後,又重新找回了過去的自信,即使身上依舊是那麼的狼狽,但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什麼都能夠做到一般,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自信心。
他昂首闊步的走了出去,只有還來不及散去的酒氣證明了他曾經借酒澆愁的頹喪。
待高辰旭走出朱家酒坊,兩個夥計遠遠的看了一眼後,才又小跑步的回到酒坊釀酒的屋子裡去。
「大姑娘,高公子出去了,看那模樣……像是已經明白了。」說話的是剛剛那個勸人小聲些的夥計。
被喚做大姑娘的女子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外頭還套了件粗布圍裙,正仔細的翻動著蒸好的糯米,聽了夥計的話,只是動作微微頓了頓,緊接著又繼續翻動著糯米。
如果不是那一瞬間的停頓,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她像是一點也不把那個人放在心上。
只是,如果真不放在心上,又何必管那個人是不是萎靡頹廢,又何必讓人做上這樣一場戲來刺激他?
「嗯,知道了。」她淡淡回著,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手指往邊上放東西的架子一指。「那裡的小荷包裡有幾個大錢,你們兩個拿去分了吧。」請人辦事,該要有的獎勵還是得有的,雖說他們是簽了契的夥計,但也不能白白的使喚他們做這些非分內的事兒。
那個夥計答應了聲,拿了荷包後就默默的退了出去,一邊和另外一個夥計把錢給分了,一邊歎著氣。
「二子,怎麼了?完成了大姑娘托的事兒,怎麼還歎氣啊?」
「唉!看著大姑娘這樣幫著高家三郎,我心裡怎麼就是有點不是滋味呢!」
「不是滋味才對呢!那是大姑娘真真太好心腸,要說大姑娘沒讓我在高家三郎前說那些話,我也打算找著機會刺上他兩句!」
「得了吧!」二子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要真敢說你不早就說了,還等得到大姑娘吩咐?你啊,就是有那個心,沒那個膽。」
黑子咧咧嘴,摸了摸頭,吶吶的嘟噥道:「我這不是怕說重了,傷了大姑娘的心啊!那高家三郎是怎麼一個憨貨我可不管,但他在成親當日逃婚,讓大姑娘沒了面子,這我就看不過去,偏偏他家出了事,一堆人躲得遠遠的,就咱們家老爺、姑娘好心,還把人給收留了,老爺甚至為了讓他們東山再起,帶著高家二老爺跑到了偏北的地方去採購那釀酒的上好葡萄,那不都因為高家大老爺從中作梗,不讓高家二老爺弄到這些原料的關係……咱們東家替高家做了這麼多,我就是不能對高家三郎怎麼樣,過過嘴癮也不成嗎」
「行行!就是這話可別再說了,讓大姑娘聽見了可得多傷心啊!」
兩個小夥計的聲音越來越輕,只剩下淡淡的低語隨風飄散。
朱蘋兒依然認真的翻動著散發出熱氣的糯米,隨著酒麴慢慢化在糯米香氣裡,米香中滲入了微微發酵的味道,微甜的氣味讓人禁不住的想深吸一口氣。
沒多久,她終於停下了動作,對於那滿屋子瀰漫的甜香不為所動,只是淡淡的勾起了一指的米放入口中。
微微的苦澀化在了心頭,久久無法散去。
高辰旭以往有個能撐起家業的大哥,有個會讀書的庶子二哥,他身為大酒商的么子,別的不擅長,最精通的就是吃喝玩樂,只是現在大哥沒了,二哥也遠遠的當官去了,家業又被佔了,光憑他一個人要想把家業給撐起來,嘴上說說容易,真要做起來,他還真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只是他也是有點小聰明的,想不出要做什麼,馬上就把主意打到朱蘋兒酒坊裡的那些東西來。
在外走闖多年,正經的生意法子沒學會多少,但轉賣一手拉高價格的便宜伎倆他還是會的。
至於朱家的酒願意用什麼價格賣給他,那從來都不是他會去考慮的事情,而客源就更不用擔心了,別看朱家酒坊店面小,產量也不多,但是真正內行的人就會往這兒尋好酒,不說朱蘋兒自釀的新酒,就是偶爾她托人往外尋的新酒也常常是老饕們關注的目標。
若不是朱家酒坊出的酒一直量少,說不得這兌州城裡的第一酒商還得換人做呢。
高辰旭打定了主意,開始往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裡尋找著買家,只是一個個人選被他劃了去,不為別的,因為都是一同玩樂的,誰不知道誰的底細?
這些個公子哥兒一個個看起來都像是能一擲千金的爺,但是說實在話,若真要談大生意,這些人轉頭還得回家裡伸手拿銀兩才行,更別提他們誰會沒事買了一堆好酒回家裡頭放著?
高辰旭想來想去,就是找不到一個出手大方的買家人選,好不容易激起的一點雄心壯志,一時之間又添了幾分挫敗感。
高母這兩天看著兒子從頹廢到振作,原本備受打擊的心思也活絡了起來。
她這些日子先是承受失子之痛,接著又是被趕出家門,然後又讓自己過去瞧不起的人給收容,一連串的打擊,她雖還自恃著大家夫人的風範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裡除了難過外,卻是滿滿的不得勁。
失了家業或許悲慘,但讓她受到朱蘋兒的援助……那心裡頭的憋悶卻是一日比一日重。
好不容易這兩天看到兒子似乎想要振作起來了,她怎麼能不為之振奮,而這時見到兒子眉頭不展,她自然關心。「怎麼了,遇到什麼難事了?說給娘聽聽。」
高母穿著一身素淡的衣裳,坐在桌邊,身上即使只插戴著幾支素色釵環,也沒失了曾經豪富之家的氣度。
高辰旭不想把這些小事說出口,抿抿唇,壓下心中的煩躁,淡淡回道:「沒事。」
高母低歎了一聲,「行了,都這時候了,我們母子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你的心沒有比我這個當娘的更明白的,經過了那些事,現在又住在別人的屋簷底下,不說娘委不委屈,你心底又怎會好過?」
高母一番話,無疑又刺激到他心裡的隱痛,尤其是那日兩個小夥計說的那些話,一句句都像是紮在心裡頭的刺,就是不碰也讓人陣陣的疼。
「娘,別想太多,兒子一定會把家業給重新奪回來。」高辰旭表情堅定的說道。
「娘怎麼能不想多,你自個兒瞧瞧,你這兩天回來臉色就沒好過,我就怕你在外頭受了委屈也不說。」高母頓了頓,才又問道:「怎麼了?是想做的生意不順當?」
他本來是不想開這個口的,但是幾個繞彎後又讓高母一問,也就順了口把自己這幾天發愁的問題給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