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雖這麼問,也是有些生分了,畢竟之前他讓自家舅舅給坑了的事情雖然不能怪到娘親的頭上,但是心中有些彆扭卻是一定,更別說這些日子他幾乎就是泡在酒坊那頭,早出晚歸的,想要知道她哪裡不高興也沒機會。
高母睇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除了你這沒用的,還能有誰!」
高辰旭正是努力做出一番事業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了娘親生氣,他笑嘻嘻的拉了娘親坐下,討好的道:「我這些日子不都好好的嗎,又怎麼惹您生氣了?」
「是,你是好好的!整天繞著朱家那姑娘轉,這也是好好的!」高母向來看朱蘋兒不順眼,這時候更是牢騷滿腹。「你說說你到底是不是讓人迷了魂了,怎麼老巴著朱家那姑娘不放?當初你爹說要替你和那姑娘定親的時候我就不答應,在早個十來年前,那朱家不過就是高家的附庸,也就比下人好上那麼一點,就算是早些年那次運酒到京城不小心遇到了山賊,朱富貴為救了你爹讓人砍了一刀差點沒命,但後來我們也答應放了他一家子出去成了普通百姓,這難道不算報答了?
「更不用說後來他開了酒坊,還鬧出了那些個作坊聯合壓價來讓人不買他家的酒,還連手擋住了釀酒的材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咱們家替他擺平的?還有那件差點喝死人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家閨女新釀了什麼百果酒,又碰上了那縣丞的閨女對其中一種果子過敏,差點閉了過去,不是咱們家在其中幫忙斡旋,朱家上下早都該吃牢飯去了,把這些事情都拿出來說說,當初那一刀的恩情也早該還完了,又何苦拿你的親事去填補?!」
高母絮絮叨叨的,說來說去就是朱家怎麼不配,若不是當年一次和高二老爺一起遇難時對高二老爺有救命之恩,朱家到現在也不可能和他們平起平坐。
這些話以前高母不輕易說出口,就只偶爾跟自己的心腹嘮叨兩句,因為不管是丈夫還是兒子都不愛聽她叨念這些,但這些日子以來,她過得憋屈,唯一的兒子又總是跟在那朱蘋兒的身邊,讓她再也受不了的爆發了。
高辰旭無奈的看著她,心裡卻不這麼想。「朱伯之前是咱們高家的大師傅,不管怎麼說,跟下人還是不同的,娘以後可別這麼說了。」
「我說說又怎麼了?」高母不滿的揚高聲反駁,語氣中更顯惱怒,「這些年咱們家跟他朱家還不夠牽扯不清嗎?以前那些事,一恩還一恩,這恩也該了了吧,誰知道後來你爹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居然要讓你和那姑娘定親,那家子還三推四不要的,讓你爹自個兒說了幾次才應了下來,要我說那就是抬舉得太過,一家子骨頭都輕了,要不就你這樣的體面人,連那知府的千金都是傾心的,又怎麼配不上一個匠人的女兒?」
高母越說越過火,高辰旭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打斷了她的話,「娘,別說了!朱家在我們最為難的時候收留了我們一家,難道這還不是大恩嗎?怎麼讓您三言兩語一掰說,這恩不成,反倒成了仇了?」
高母現在最在意的就是寄人籬下這件事,一聽他又提了起來,也猛地站起身,冷著臉,厲聲斥責道:「好好!我是個惡人,我就是個不知感恩的!我難道不是為了你著想?你也不想想,若他們真的是知恩的、忠心的,當初就不該自個兒開酒坊,而是在惹了禍後,就該回了高家,結果等我們一家落魄了,又一副施恩的嘴臉,也就你這個傻子,不知道吃了人多少的迷魂藥,幫著人做牛做馬,還整天歡歡喜喜的。」
「娘,我們做人可得摸著良心說話,當日朱家酒坊那事兒,本來就是有人故意陷害,高家幫助舊人一把,是出於情理道義,但如今朱家挺著大伯他們的壓力,還收留了我們,那就是對我們有恩,我……該死!」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門邊多了一道人影,定睛一看,朱蘋兒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裡,手裡還捧著不知道什麼東西,再見到他望過來的視線後,連忙轉身就跑,讓他也顧不得自己正在說的話,起身追了出去。
高母看著兒子追了出去,臉色又黑了一層,低聲罵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好教養,居然學著偷聽人說話!」
她罵了幾句,最後還是不甘的回到自己屋子裡,心裡頭卻下了決定,這朱家是再也住不得了,不管怎麼說,搬出去是最重要的事兒,再來就是得趕緊再替三兒找樁頂頂好的婚事,讓他收了心,別再跟朱蘋兒攪和在一起才是。
高辰旭手長腳快,朱蘋兒人才剛跑進隔壁的酒坊,就已經讓他迎頭追上。
「你聽我解釋!」
朱蘋兒停下腳步,平靜的回望著他。「其實沒有什麼好解釋的。」齊大非偶,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不管朱家再怎麼改換門庭,對於高夫人來說,他們一家子不過就是高家脫離出來的下人,或許對她來說,什麼恩、什麼義,那都是應當的,要說她錯,其實也沒有,只是朱蘋兒心裡的不舒服卻是一定的。
只是這樣的不舒服卻也沒有讓她蒙了眼,看不清楚現實。
現實就是他即使目前短暫的落魄了,卻依然是高家三郎,擁有他可以自豪的資本,尤其是這些日子以來,他領著那些老師傅開的新酒坊生意越來越好,脫去了曾經的那些紈褲性子,少了浪蕩舉止,這樣一個玉面少年郎,不知道爭得多少閨閣回頭相看。
他變得更好了,甚至有機會走回以前不小心落下的神壇上,而她卻還是那個朱蘋兒,那個只適合在釀酒屋子裡,圍繞著酒麴的普通姑娘。
高辰旭不知道她現在心裡所想,但是她太過單純,看著她的眼裡逐漸加深的疏離,他也能夠猜到她這是想和他扯開了距離,最後可能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這怎麼可以!他都還沒來得及把人給求回來,怎麼能夠讓她再次從他身邊逃開,還把心給關上,不讓他進去?!
「什麼叫做沒什麼好解釋的!」高辰旭這些日子以來,是變得好說話了些,卻不代表他一直以來的牛性子就這麼改了。
看她擺明不想說話的模樣,他把大門一關,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院子裡互瞪,他不說話,她也堅持沉默,一時之間,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比耐性這件事情,高辰旭就從來沒有贏過朱蘋兒,很快的就落了下風,首先開了口,「我娘剛剛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就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把自家娘親說的那些話給圓過去。
「我知道,我不介意。」朱蘋兒眉眼淡淡,雲淡風輕的回著。
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裡,全身都充滿了無力感,只是看著她這副模樣,他既是生氣又覺得無奈。
無奈的是,她的沒有情緒讓他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惱的是,他總忍不住猜測她是不是因為不在乎所以才不放在心上。
高辰旭還想要說些什麼,朱蘋兒難得搶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三少爺,就這樣吧,就像我之前說的,你也該為以後好好打算了,新酒坊的生意我就不摻和了,那些酒就算是你跟我家酒坊進的貨吧,至於接下來那些酒,就當你是跟我買方子就行。」
高辰旭看著她一字一句把兩人之間的連繫扯得分明,他不滿的沉下臉來。「朱蘋兒,你要把我們算得那麼清楚嗎?」
她看著他,月光下的面孔其實是有些朦朧的,酒坊門上掛了一盞紅亮亮的燈籠隨風搖曳,也讓他的面容明明滅滅,看起來有些不真實。
她的手指在衣袖裡動了動,最後還是握緊了拳,壓下心中點點的酸澀後,淡淡說道:「三少爺,其實我們早該如此,不是嗎?」
就這麼清清楚楚,不參雜任何的情感糾葛,才是對彼此都好的。
就像是過去的年少時光,青梅年華都是一場雪,等日頭一出來,雪也隨著光熱慢慢融解在彼此的人生裡。
高辰旭瞪著她,再也沒說話,直到看著她半分愧疚也沒有的直直回視著他,他才咬牙切齒的道:「好!真是好得很!你要個清清楚楚,那我就給你!就都給你朱蘋兒,合該我高辰旭上輩子欠你的!」
他氣得轉身就走,踩出一地的雪花紛飛,將大門摔得震天價響,門上的燈籠也被震得左右搖晃。
他走了,第一次再也不回頭。
若他曾回頭看上一眼,就會看見朱蘋兒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到再也見不著他為止。
燈籠緩緩平靜下來,只偶爾隨著冷風輕晃,明明滅滅的燈光染得她的肌膚添了幾分暖意,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原來看著一個人走開,竟會這麼冷。
那是種打從骨子裡漫出的寒,讓人心裡憋塞得慌,卻又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