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日早膳後的棋局,是她努力探查敵資的時間……
「水雲以後有什麼打算呢?」落下一子,牧傾心狀似無意地丟出一個問題。
「嗯?」視線從棋盤轉向了她,姚舜平貌似意外。
「以你的才情,求取功名猶如囊中取物,不是什麼難事……」頓了頓,牧傾心發現這話不妥。
雖然文采智識不是問題,但他極負盛名的霉運、是可以霉到成為慶縣的傳奇的倒楣法,那可是個大大的問題。
一個連考場都走不進去的人,是要如何求取功名?
那簡直難如登天,要怎麼如囊中取物?又怎可能不是難事?
相較於用錯措詞的牧傾心,身為以霉運為傳奇的當事人,姚舜平面對這問題倒是不見困窘,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等著看她怎麼圓這話題。
「有時候,人容易穿鑿附會,鄉里間傳著傳著,說得好像真的一樣,但其實也不見得是真實的事。」笑笑,牧傾心盡量在圓話,舉例道:「就像家姊被稱為聚財福星,但說穿了,那都是算命的混飯吃說的混話,卻讓人傳得跟真的一樣,造成我們不少的困擾。」
「傾心說的極是。」姚舜平也笑笑,順著她的話說。
見他沒了下文,牧傾心只得自力救濟,接續道:「所以那些鄉野傳聞,水雲不用放在心上,憑你的文智才情,求取功名真猶如囊中取物,實在不必去忌諱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聞。」
「傾心很想要我求取功名?」姚舜平落下一子,把問題丟了回去。
「也不是。」看了下棋勢,傾心邊想著棋路,邊道:「只是好奇你日後怎麼打算?以你的才情,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並不是難事,這樣人人夢寐以求的事真這麼放棄,就帶著之兒在山野間過一生?」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取過茶碗,姚舜平慢條斯理地品著茶,順著話回問:「傾心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牧傾心沒法兒也不想正面回答,只得跟進。「怎會?雖然偏遠了些,但這兒的生活其實也挺愜意的,沒什麼不好。」
「知我者如傾心,我也是這般想。」姚舜平接應得十分自然,清逸的俊顏還流露出幾分不該出現在大男人身上的清純赧色。
這男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牧傾心是真心地想不通這件事。
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擁有這種小少女般的清純氣質,不但不會給人反感,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
搞什麼?
牧傾心清了清喉嚨,拉回短暫被轉移開的心思……
「說到知己這件事……」落下一子,她換個方向,試探性地說著:「雖然相識不久,總覺得跟水雲很談得來,好像認識許久那樣。」
聽聞這話語,俊顏透著些許的赧色,不好意思地回道:「其實我也這麼想過……能跟傾心結識,又這麼談得來,我也覺得很意外。」
文雅的書生流露害羞之色了,但牧傾心卻還沒放棄,用著玩笑的語氣,進一步假設性地提起:「會不會是因為……我們之前就認識了?」
說話的同時,美眸鎖定他溫雅清逸的俊顏,特別是集中在那雙清亮溫潤的瞳眸,為的,就是試圖想在當中找出破綻或任何的蛛絲馬跡。
「我……」美書生開了口,卻是欲言又止。
除了困窘與不自在,那張清逸的俊顏不見其他異樣,甚至連那雙澄澈清亮的瞳眸也沒有任何的異常變化,連多眨一下也沒,就只是滿溢著拘謹不自在感。
然後見他整個人以過度僵硬的姿勢捧著茶杯,很困難地開了口——
「朋友易得,知己難求,我懂,我懂你的感覺。」
牧傾心險些當他的面翻了個白眼。
他懂?
不過是為了刺探而隨口講講的話,到底是能懂什麼?
偏偏他是這麼認真的回答,一派死板書生與人交心的激動模樣毫無破綻,讓她除了有些些的沒好氣之外,也只能感到挫敗。
真的是誤會他了嗎?
因為他的毫無破綻,牧傾心很難不出現這樣的念頭,但她不死心,正所謂山不轉,路轉……
「說起來,好似很少聽你提起嫂子?」換個方向,再接再厲地問:「嫂子是怎樣的人啊?」
仍是握著茶杯,但適才得到知己的些微激情已褪去,姚舜平神色變為保守,溫吞吞地啜飲兩口香茗後,放下茶碗,好似有些不解地問道:「傾心最近對我跟內人好像很感興趣?」
「有嗎?」把玩著手中黑子,牧傾心看他的目光淨是無辜。
「大概是我誤會了。」清雅的俊顏也透著無辜的笑,說道:「總覺得傾心最近常問起我跟內人的事。」
「我只是想,水雲學富五車,就這麼放棄功名總是可惜,嫂子若泉下有知,知你為她如此,不曉得會是如何反應,才會想問問大嫂是怎樣的一個人。」裝無辜這種事對牧傾心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水汪汪的黑眸只消一樣無害地看回去即可。
「她呀……」
見他目露追憶懷念之情,牧傾心耐心地等著他提供情資,良久……
「是個很有趣的人。」他說。
久候之下的答案讓牧傾心愣了愣。
「當你以為她應該是這樣,她卻是那樣,在你以為抓住那樣的面貌了,她卻也可能是別的樣,不是原來認定的那樣。」他又說。
什麼東西啊?
牧傾心被「這樣」、「那樣」跟「別的樣」給搞得一頭霧水。
「啊,時間不早了。」隨意擺下一枚白子,姚舜平起身整理儀容,準備告辭。「我該去授課了,這局棋明天再繼續吧。」
「爹爹再見。」在一旁玩七巧板的小習之分神抬起頭,乖巧地道別。
「之兒要乖乖聽話,不能胡鬧。」姚舜平愛憐地摸摸女兒的頭。
小習之用力地點點頭,接著繼續埋首與她的板子奮戰。
「傾心也是,為了腹中的孩子,放寬心,別胡思亂想。」微笑,雙眸滿是笑意的姚舜平略一頷首,朝牧傾心打個招呼後,便出門當他的教書夫子去……幾乎是他前腳一走,嬌顏上那抹溫婉的淺笑也跟著撤下。
什麼嘛!
說那是什麼話?現在是把她當成跟之兒一樣了嗎?
還有,又是兜完圈子就走人,這傢伙,未免也太難纏了些。
牧傾心無法不認定他難纏,因為姚舜平的態度暖昧,讓人無法判定他究竟是真無辜,還是有意打迷糊仗?以至於他現在雖然顯得可疑,卻也抓不到任何實質的證據,證明他是真的有問題。
這種摸不清底細的挫敗感在看向棋盤的局勢時,更是強烈到最高點。
死局!
有沒有搞錯,她都偷換棋步,而且還連著三天,竟然還玩到死局?
不甘心,牧傾心想也沒想,偷偷把幾枚白子換了位置,黑子也換了幾顆。
凝神又看了看……
好吧,這幾顆也換個位置……還有這顆……要不然那顆也跟著換一下……
「娘?」肉九似的小人兒棄七巧板與無法成形的小兔子不顧,小小的身子努力攀著桌沿,圓圓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棋盤上的黑點與白點。
「之兒不玩了嗎?」停下動作,牧傾心忘了棋局,眼中只有這小小的人兒。
圓滾滾的大眼睛仍緊盯著棋盤,小小的肥手忍不住去戳了其中一顆。
「豆豆,豆豆。」另一隻小肥手很認真地抓了一把。
看著她這般的努力,實際卻只抓到了兩、三顆,牧傾心失笑。「之兒要大點才能玩這個。」
嘴裡雖然這樣說,但實際上卻是任由著她玩,一直就是這樣,牧傾心一看見這「女兒」,就什麼也沒辦法顧上,更何況只是一盤棋局而已。
「會,之兒會。」反駁著娘親,小習之笨拙地掃開棋盤上的棋子,接著拿起黑子,好認真地排啊排……排啊排……
「是花花,花花。」露出還沒長齊的兩排小牙,小習之顯得十分得意。
「之兒真棒。」摸摸那嫩到幾乎出水的面頰,牧傾心的一顆心溢滿憐愛。
在種種的疑心與猜測之中,其中一條是關於之兒的。
姑且不論當中的可能性有多高,只消一想到……這聽話乖巧的娃娃有可能是她的親骨肉……單單是這念頭,就讓牧傾心無法對這娃兒豎起心防,更何況是要硬下心腸,置之不理?
「送娘。」從來就不知道大人世界的爾虞我詐,小之兒笑咪咪地指著那朵看不出形狀的「花朵」,滿心歡喜地說道:「花花送娘。」
看著小娃兒的笑靨,牧傾心覺得一顆心都要融化了。
無法想像……
要是事實證明,這小娃兒跟她毫無血緣關係,是別有意圖的姚舜平特地帶著這小娃娃來接近她的話,那麼到時她該如何呢?
因為無法想像,也知事情拖久了,對整個情況一點幫助也沒有,甚至還會變得更加複雜難以收拾。
所以有關姚舜平的種種可疑,毫無疑問的,那勢必要及早解決才行。
牧傾心有此認知,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便姚舜平的毫無破綻讓人感到難纏……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