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不顯露半點心喜地問。
「那是寒號鳥的糞便啊。」想起小時候吃過的東西,她就忍不住想哭,嗯,關於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問她就對了,她很懂的!
「你懂醫?」他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姑且試之,沒想到她竟知道,這是否意味著她也能為他找到?
「我不懂醫,但我二哥懂醫,我小時候吃過那味藥,但要說是藥,聽說也是有些微毒性的,你要它做什麼?」這味藥要說珍貴也不是很珍貴,問題就出在戰亂之後許多山林都遭到破壞,寒號鳥早已不見蹤影,想要撿寒號鳥的生糞並不容易。
「你能替我找到嗎?」
周凌春眼垂得像是在打盹般,一會才反問:「如果我能為你找到,你又能為我做什麼?」反正她相公是個奸商,連圓房都可以當交易買賣,那她乾脆跟他搭這門生意好了。
他毫不考慮地道:「我要的量至少要十兩,只要你可以取到,我可以陪你睡。」
周凌春雙頰微微燒紅著,對他的遣詞用字感到害羞,但如此交易絕對合理,她二話不說地道:「君子一言——」她朝他伸出手。
殷遠二話不說與她擊掌立誓。「駟馬難追!」
「明天等我消息。」
殷遠眼裡迸現難掩的光采,半晌才啞聲道:「多謝。」
周凌春微愕了下,旋即噙笑道:「自家人,不需言謝。」看來她家相公雖是個奸商,但守誠又能放下身段,還是頗有優點的,對不?
但,就在隔天,周凌春的評價立刻遭到推翻——
她睡在床上,靠著內牆,因為床側睡的是她的相公。
晌午時,她特地拿了一盒五靈脂回殷府,她瞧見他眸底閃動的異采,那時他對她說,今晚必定會履行他的承諾。
當下,她羞澀慌亂得不知所措,回到當鋪後,一整個下午像個放空的呆子,被三哥和繡春給趕進內院。回殷府後,她立刻要四哥幫她備熱水,因為她家相公有怪癖,所以她非得要沐浴淨身不可,況且這是她人生重要的一役,絕不容許任何差錯。
而後,約莫半個時辰前,殷遠來到她的寢房,相當溫謙有禮的要她上床,她當時嚇得心都快要從嘴巴跳出來,但她還是乖乖上了床,眼見他也跟著上床,她心跳如擂鼓,覺得人生最緊張羞恥的一刻肯定是此時,但她是誰呀,她是周家的女兒,她要保持她一貫的沉穩大方,從容不迫,等待著她家相公與她共披戰袍,共赴沙場,豈料——
「相公,你睡著了嗎?」她渾身緊繃如石,低聲問著身旁的人。
「已經三更天了,你還不睡嗎?」殷遠依舊未動,拿背對著她。
「相公,我已經把五靈脂給你了。」如果可以,她真不願把交易搬上檯面,因為這樣實在有辱她的面子,可問題是,有人毀約在先,所以面子她必須暫時拋到一邊。
「我收到了。」
「然後呢?」
「我正在履行承諾,不是嗎?」
「相公,你認為我今年幾歲?」她看起來像三歲嗎,有那麼好騙?
殷遠終於翻過身,面有不耐地道:「不都在陪你睡了,還有什麼不滿的,嗯?」
「陪我睡……」她嚼著字,水眸圓瞠,瞪著他那過分俊美的容貌。「咱們說的是圓房吧。」
雖說她一直把圓房掛在嘴邊很丟臉,但再丟臉也得說呀!
「我記得我當時跟你說的是——我可以陪你睡。」他笑得很惡劣。
周凌春本要反駿,然她的記憶力太好,他昨晚才說過的話她至今還是可以倒背如流,所以在她認真回溯後,想起他真是如此說,換句話說——「你耍我?」
她以為是他用字直白,可事實上他是故意扭曲原意,魚目混珠。
「娘子,此言差矣,咱們在商言商,一字千金,我說出口的就一定會做到,是你該進一步跟我確認才是。」他好心地教導她商道。
周凌春啞口無言。好他個奸商,連她也訛!竟然用口頭約定,用字差異來蒙騙她,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想她一整個下午惶惶不安,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有種被愚弄的羞辱感。
殷遠瞧她臉色忽青忽白,又惱又怒,最終化為委屈的扁著嘴,整個氣勢萎靡得猶如西落的日頭,教他目不轉睛,覺得身邊少有她神色這般鮮活的人。
他對周氏當鋪並不熟悉,只知道周氏當鋪是王朝境內少數尚有百年歷史的商家,盡避一代不如一代,但畢竟是百年傳承的家族,有著幾分傲慢氣質也不教人意外,他是這般猜想的,可他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傲慢氣息,她甚至純樸得像是尋常小泵娘。
像她這般不諳商場險詐的姑娘,周氏當鋪在她手中恐怕會成為歷史。
不再踩她,打算背過身,身體卻突地被抱住,教他頓了下,回頭瞪著那張滿臉通紅又倔強挑釁的小臉。
「娘子這是在做什麼?」
「抱著睡覺啊。」她哼了聲。「我睡覺時習慣抱著東西。」
這筆交易注定是要蝕本了,她多少也要拿點安慰,省得二哥日後發現五靈脂不見了,罵她敗家。
殷遠本想拉開她,最終還是忍著厭惡,任她硬是賴進懷裡。
他微惱地瞪著她的頭頂,發現她的髮絲極為烏亮柔順,沒抹上發油,襲上鼻間的是一股熟悉的花香味,不禁想起她掉進水池時,周圍也泛開陣陣香氣……他不懂熏香,對香料瞭解得不多,但這是一股教他懷念的香氣,是他離開巴烏城那個晚上聞見的香味。
也許是多年不曾聞過這教他惦記的香味,才會教有人在旁便無法入睡的他沉沉睡去。
這一夜的他好眠,惡夢不再跟隨。
「爺……」
歲賜壓抑的嗓音在門外響起,殷遠幾乎在瞬間就轉醒。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四周,而身旁的香氣誘著他望去,就見周凌春枕在他的肩上,他這一側臉,就極為順勢地吻在她的額上。
他皺起眉,動了動肩卻抖不掉她,乾脆毫不客氣地將她推開。
「四哥……再讓我睡一會……」嗚嗚,不要老是這麼粗魯,要知道她這個當家的勞心勞力很辛苦,讓她多睡一點也沒那麼罪無可逭。
他哼了聲,正要下床便聽見外頭周呈煦沉聲阻止著,「這位小扮,我家小姐起身時間未到,你別在這兒擾我家小姐好夢。」
「夫人護衛別這麼說,咱們府裡出了點事,我不能不跟爺說上一聲。」歲賜急歸急,但嗓音還是壓抑得有如氣音。
「你府裡出了事關我家小姐什麼事?」周呈煦無視他放低的姿態,因為他不爽被喚作夫人護衛。「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周呈煦是也。」
「周護衛,在下歲賜,是爺的護衛更是府裡總管,眼前正有急事非得跟爺稟報不可,再者,你家小姐已經跟我家爺睡在一塊,怎能說不相關?」歲賜努力揚起和氣生財的笑,就盼這魯莽傢伙別再擋在他面前,要是把他惹火,他會翻臉的。
第3章(2)
「你——」
就在周呈煦被堵得無話反駁時,殷遠開了門,瞥了眼守在門邊的羅硯和幾個護衛,再將視線調到歲賜身上,問:「出了什麼事?」
「爺,馬隊那兒出了點事。」歲賜見狀,趕忙垂眼道:「陶管事昨兒個出了點事,今兒個要前往須寧城的馬隊不知道該由誰帶隊。」
「他又喝醉誤事?」他沉聲問。
「爺,陶管事昨兒個是赴徐當家的宴,喝得有點醉,不,不是有點醉,而是他至今醒不來,招來大夫說是喝了烈酒損及心肺,沒在床上休養個個把月是不成的,可咱們這批藥材要是再不出貨就怕延遲了時間。」事態緊急,哪怕是在周呈煦的面前,他還是得要道出。
反正爺既然都跟剛進門的夫人睡在一塊了,那就意味著爺待她是和以往的夫人不同的。
「徐當家?」殷遠微瞇黑眸,忖著還能撥出哪些人手。
他手下有馬隊,自然也有不少引路人。雖說眼前已是太平盛世,但先前戰亂多年,山崩河改,通往幾座城鎮的路崎嶇未復,而通商的幾座商城裡,須寧城位在最南方,路途最遠最艱辛,最熟知通往須寧城的路的也唯有陶管事了,可偏偏他赴了徐映姚的約,鬧出這事,要他很難不去揣測徐映姚的心思。
徐家是豐興城的大富戶,要論實力,他還比不上,但兩家營生的商品相差不遠,要說徐家欲斷他後路也不是不可能。
收回心思,此刻去揣測徐映姚的想法,不過是浪費他的時間罷了。
然,不管他怎麼想,就是想不出還有誰能帶隊上路,哪怕他手上有地圖也無用,只因地圖上的路徑早已因戰亂盡毀。
餘光瞥見周呈煦大步走向前,停在他身側,像是看著他的身後——
「相公,我可以幫你。」
那初醒帶啞的聲調教他猛地回頭,對上笑得有幾分尋釁的周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