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能懂他憐他的人,不要也罷。
明日一早,他就寫休書差人送去,從此之後兩人再無瓜葛……再無瓜葛……
「爺。」
殷遠緩緩張眼,瞧見房裡微透著光,回頭望去就見外頭雪雨不止,天色如潑墨,暗無天日。
「……天亮了?」怎會如此快?
「是,少爺正在用膳,想問夫人的事。」歲賜一臉為難。
雖說他不清楚昨天爺和夫人是怎麼談的,可看爺離開周家時那鐵青的臉色,他大概也猜得出七八分,但他又不能對少爺據實以報。
殷遠張了張口。「今兒個要去兜羅城,這事就先擱著,跟少爺說,夫人的鋪子有事,過幾日才會回來。」
「兜羅城的事爺不先擱下嗎?」巡視兜羅城的鐵礦是預定的事,但夫人的事該是比鐵礦要來得重要吧,再者這一次來回,恐怕得要費上一個半月呀。「夫人她——」
「她是什麼東西?」殷遠哼笑了聲。兜羅城的鐵礦是當初他從徐家手上搶來的,礦場裡的賬本或者是人,也許都還記上他和徐家狼狽為奸的證據,他得要早一步滅證,現在他要走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以防徐家趁他不備反咬他一口,這重要時刻,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影響他的決定。
歲賜張口欲語,卻因為殷遠的目光被迫用力嚥下。「那我去跟羅硯說一聲,讓他著手準備一些物品。」
「府裡就交給你了,要注意少爺的身子,要是有了個什麼趕緊找大夫,差人通報。」
歲賜本來想問是要找周家二舅子還是……想想,算了,爺正在氣頭上,他還是把嘴巴關緊一點。
待殷遠從兜羅城回豐興時,寒風依舊凜冽,但天空已透著暖意,微微的日光拂去了他那日離開時的陰霾。
馬車緩慢地在二重城的街上行走,避開了市集主要街道,自然而然地拐進天元街。就在轉角處,禮讓了另:輛馬車先行,殷遠抬眼望去,就見駕著那輛馬車的人竟是周呈陽。
他看起來風塵僕僕,但目光依舊炯亮,甚至唇角揚著淡淡笑意。
「歲賜,停下。」正當馬車過了轉角,殷遠沉聲喊道。
歲賜也瞧見了周呈陽,將馬車停靠在路邊上。
殷遠掀開了車簾,就見周呈陽停在周家當鋪前,不一會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出來,在周呈陽打開馬車車板時,她又蹦又跳,止不住臉上笑意,不知道對周呈陽說了什麼,就見周呈陽一臉寵溺地撫著她的頭頂,壓根無視跟著走到馬車邊的周錦春周繡春姊妹倆。
殷遠皺起濃眉,想收回目光,卻見她拿了馬車上的東西便朝對街跑去——
「顧老闆、顧老闆,我這兒有些炭火,你先拿去用吧。」
開藥材行的顧老闆看了她一眼,眸色複雜,像是在掙扎著什麼,正打算踏進自己早已歇業的鋪子裡,隔壁食堂的柳掌櫃走了出來。
柳掌櫃冷聲道:「給咱們炭火能吃嗎?還不如你去求殷遠給咱們一條生路。」
周凌春臉上一僵,又勉為其難地揚起笑。「柳掌櫃,不要擔心,我托我大哥從巴烏城送青稞來,再等幾天就能送來了。」
「我要青稞做什麼?我要白米!咱們現在都太平盛世了,無災無旱,他屯什麼糧?仗著他財大勢大就勾結官府,欺壓咱們百姓、咱們到底是誰得罪他了?」柳掌櫃光火地劈頭就罵。
周呈陽見狀,擋在她的面前,就怕柳掌櫃怒極生事。
「我……」周凌春抿了抿微顫的唇,努力地揚起笑。「柳掌櫃,雖說快要三月了,可這天候還是凍得緊,我三哥從顧春城帶了些炭火回來,家裡生盆火,至少不會受凍。」
她將手中的炭火遞了出去,柳掌櫃一雙細長的眼直瞪著她,還是顧老闆看不下去,接了下來。
「咱們現在凍的不是身子而是心啊!這炭火能暖得了心嗎?!」柳掌櫃一把搶過炭火,毫不客氣地朝她砸去。
她愣了下,反倒是身前的周呈陽替她擋下。
「老柳,你這是在做什麼?根本就不關周當家的事,把氣出在她身上,對她也不公平!」顧老闆見狀,惱火地推了柳掌櫃一把。
「你腦袋蠢了!說不准就是她和殷遠勾結,逼得咱們無處可走,把傳家寶當到她鋪上,讓她大賺一筆!」
「真要賺的話,周當家會給咱們那麼高的金額,還會給三年的贖期嗎?」顧老闆惱聲罵著,街上緊閉的門窗一個個掀了條縫,一雙雙眼躲在後頭看戲。
「那就是她的把戲!照這陣仗,只要殷遠不給咱們路走,別說三年,就是三十年咱們也贖不回來,遲早會被他倆給逼死!」
「你夠了!到了春天其它地方依舊有米糧,咱們找其它商行調貨總調得到,你……收收你那張嘴!」
第10章(2)
周凌春開口想要勸和,周呈陽卻護著她走回當鋪。
「你不需多想,柳掌櫃只是遷怒。」周呈陽淡聲安撫著。「咱們吃了兩個月的排頭了,你應該明白的。」
「我知道。」她點點頭,淚水在眸底打轉。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直是受街坊喜愛的,如今卻成了過街老鼠,哪怕她有心想助人,卻總是徒勞無功,還拖累了家人。
「就說別理他們了,他們不識好人心,你這老好人也該適可而止,否則再這樣下去,就要輪到咱們喝西北風了。」周繡春悶聲說著,一雙盈亮水眸直瞪著對街上叫罵的人。
「繡春,少說兩句。」周錦春斥了聲,擔憂地抓起周呈陽的手。「三哥,你的手得要上藥,都紅了。」
「一點小事。」周呈陽掙脫她的手。
周凌春見狀,緊抓住他的手,就見手背上一片紅腫,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滑落。「三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說什麼錯。」周呈陽輕咂了聲,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沒事,不哭。」
周錦春愣了下,生硬地別開眼。
「好了,進鋪子裡再說,在家裡摟摟抱抱沒話說,在外頭也這樣,教人瞧見了又不知道要生出什麼蜚短流長。」周繡春推著兩人進鋪子裡,一會周錦春才拖著慢步入內。
而這一切,全都落在殷遠的眼裡。
「……爺,要回府了嗎?」歲賜在前頭問著。
「歲賜。」
「是。」
「我幹的事與她何干?」
叫罵聲在冷清的街上顯得刺耳,他想不聽清楚都難。
歲賜摸摸鼻子,一臉無奈地道:「其實咱們要離開豐興城前一晚,我跟爺說夫人已經發覺這事,本是要順便說夫人遭街坊辱罵,但爺急著去周家,所以我就沒說了。」後來就算想說,那氣氛教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殷遠怔了下,冋想她毅然決然的決定,卻隻字未提街坊怪罪她,而在他離開豐興城的兩個月裡,她又受到多少辱罵欺凌。
她不反駁不反抗,甚至還為他們調糧調炭火,豐興城方圓五百里內的各種糧、藥、炭、絲,透過周家牙行居間交易,早已被他收購一空,她如果要調,得遠到五百里外,戰亂之後尋常的店家已無法像以往可以千里之內調貨……也難怪會要周呈陽出馬,因為這一走,得要走上千里遠。
他濃眉攢得死緊,想著她忍著淚的笑臉,想著她落淚投入周呈陽的懷抱,一股怒氣幾乎淹沒了他。
是他幹的事為何是她承受?
她甚至已經不想當他的妻了!他驀地想起休書未寫,她還是他的妻,她……如果把休書給她,她是不是會少受點苛責?可是……
「歲賜,回府。」
「是。」
殷遠吁了口氣,閉目養神。他要好好想想,得要從長計議才成。
然而才剛回到殷府,正巧遇到要離去的周呈陽,教他微愕了下。
「你……念玄身子不適?」殷遠愣了下才問。
「沒事了,不過是天候變化大了點,他的心脈還不算穩定,只要服上幾帖藥,教他一套強身的武術,往後這毛病就不會再犯了。」周呈曦背著藥箱,面無表情地說完,見他還擋在面前。「麻煩讓讓,殷爺。」
「你……怎還會願意替念玄看診?」
周凌春受到城裡百姓的欺凌,其它周家人勢必也不好過,但周呈曦竟還願意救治念玄……難道他們不恨他嗎?
「我爹說過,就算是個罪大惡極的階下囚,也得將他治好再赴法場。」周呈曦冷哼了聲,「既然你回來了,順便寫休書吧,我也好拿到知府那兒註銷,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殷遠抽緊下顎。「你也認為我該寫休書?」
「與我的看法無關,只要是凌春做出的決定,咱們兄弟都支持。」凌春還在殷府養傷時,他就聽聞殷遠在外頭做了什麼,周家人因此受到不少謾罵,但他認為只要凌春能擇其所愛過得好,他們被唾棄又如何?只要別讓凌春發現他的所作所為就好。
可惜,凌春終究是知道了,而凌春選擇的是保護百姓,堅定自己的信念,所以他們只能跟進。